“好一个艳阳天……”
李青打着哈欠走出厢房,打水、洗漱,换上昨日下午去成衣铺买的墨色衣衫,动身出门……
走进文华门,来到国师殿。
这里不仅纤尘不染,一应宫廷书籍俱全,还给配备了两个小太监,一个端茶,一个捶肩。
不得不说,小皇帝有心了。
李青简单浏览了一下办公地点,便径直去了隔壁的文华殿。
李时、夏言正在票拟,见李青进来,一个震惊,一个茫然。
“李,李国师?”李时惊坐而起,满目不可思议。
“呵呵……李大学士,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李青笑吟吟点头。
夏言不曾与李青打过交道,对李青这个国师也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可到底是知道这么号人的。
可面前的这位……也太年轻了吧?
若非李时出言提醒,他根本将二者联系在一起。
“见过李国师。”夏言只拱了拱手,连起身都不曾,对李青这个国师,他是相当不认可的,因为这根本就是皇帝杜撰出来的官职。
李青倒不甚在意这些,瞧他不爽的人太多了,哪里计较的过来。
再者说了,他在意的点从来都是能不能干活、干好活,而不是对他的态度如何。
李青笑笑,搬了张椅子,在二人面前落座,随手拿过一本票拟好的奏疏,展开审阅起来。
夏言有些愠怒。
“李国师如此,是否逾矩!?”
“逾矩?”李青诧异看向李时,“你没与他说,我有权审阅票拟吗?”
李时尴尬道:“李国师回来的匆忙,本官还不曾与夏学士说。”
接着,他看向夏言,解释说:“李国师有这个权利。”
“这……”夏言怒目圆睁,“这还要我们内阁大学士干嘛?”
“我只是有权审阅票拟内容,票拟之权还是内阁的。”李青说。
闻言,夏言神色缓和许多,可还是有些窝火。
倒不全是被监视的缘故。
觉得让一个连功名都没有,且官职不伦不类的人来监视自己,实在无法接受。
“夏学士有问题,可去找皇上说。”李青慢条斯理的截断他接下来的话,笑眯眯道,“现在我是在尽本职,若皇上剥夺了这个职权,我自不会再审阅票拟。”
夏言无言。
只好闷头票拟。
……
李青来的晚,没一会儿就中午了,由于翟銮丁忧,内阁人手不够,如今都是两人一起当值,忙完当日公务才能下班。
中午休息半个时辰,午饭由宫廷提供。
李青没有留在文华殿混饭,无他,国师殿的更丰盛。
~
“李首辅,你对这位李国师怎么看?”
“是个有本事,却也很招人恨的人。”李时如实说。
夏言:“……”
“我不是在说你,前两日他人回来,造成了什么样的影响,你也亲身领教过了。”李时沉吟着说道,“这个人怎么说呢?嗯…,有点邪性。”
“邪性?”
“难道不是?”李时抿了口茶,“且不说他一个没有功名的人,一步登天做了国师,单就咱们这个皇上……”
他战术性的咳嗽一下,这才继续说道,“你也不是官场新丁了,虽近些年才步入权力中心,可对皇上总算有些了解吧?”
夏言缓缓点头,沉吟道:“李首辅这么一说,还真是有些邪性呢,能让皇上十足信任的人,只有黄锦、陆炳,黄锦自不必多说,没丁点心眼儿,人也忠厚老实。陆炳……据闻,陆炳生母是皇上的乳娘。且这二人可谓是自小陪伴着皇上一起长大的。这个李国师……怎的这般取信于皇上?”
国师没有明确品级,可一个‘国’字,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加之,国师竟能监察内阁,更是摆明了见官大一级。
要知道,如今的内阁,俨然是皇权之下,最具有实权的部门了。
夏言愤懑道:“他一个毛头小子,何德何能……”
“他可不是毛头小子。”李时打断他,说,“李国师比皇上要大,至少要大五岁以上。”
“啊?”夏言惊愕,“有这么大?”
李时点头,叹道:“这也是我说他邪性的第二个原因。”
“不可否认,有的人天生显年轻,可他根本不是……他是没变过。”李时说道,“跟我第一次见他一模一样,没有一丁点变化。可他的年龄,没有四十,也差不多。”
“一个四十岁的人,像是二十岁……”夏言摇头苦笑,“李首辅,这似乎不是重点,一个来历不明,却被皇上冠以如此大的权力,这才是重点。”
李时默然。
许久,轻轻一叹,抬手拍了拍夏言肩膀,语重深长道:“我这个首辅,注定没多大作为,因为我干不了多久了。”
夏言诧然。
“李首辅为何……?”
李时只是笑。
夏言恍然。
明白了李时的潜台词——我都快退休了,不想惹事儿,也不愿冒险。
一时间,夏言又是愤怒,又是……激动。
末了,也没说什么,只是表示尊重他的选择。
下午。
李青又来审阅票拟,期间,还对近些年的政务,从民生、边防、海商、关外等一系列政治,进行了解。
二人也算配合,基本都予以了解答。
李青了解了一部分想要了解的,便提前下了班,给二人充足的工作时间来办公……
夏言愈发不爽这样的做派,刚忙完公务就去了乾清宫告状。
然,让他意外的是,皇帝貌似一点也生气,只是说了句“知道了”,便没了下文。
夏言刚入阁不久,且昔日同僚对他意见很大,也不敢再得罪了皇帝,让自己更加举步维艰,无奈,只好忍下了。
接下来的十余日,李青一直延续一边审阅票拟,一边问询政治,弄得夏言不胜其烦,却又无可奈何。
好在,李青了解完想要了解的,就只是例行公事了,双方并没有进一步的矛盾爆发。
…
乾清宫,内殿。
李青、朱厚熜相对而坐,聊起教育问题。
官办学塾之事,之前李青就说起过,当时朱厚熜也没明着拒绝,如今建议提上日程,朱厚熜就有些抗拒了。
“先生,文武学院之事,朕是赞成的,可大批量在村镇上建立官办学塾……有失妥当啊。”朱厚熜道,“读书科举本就不易,且也没那么多可安排的官职,当初宪宗清理冗员,费了多大劲儿你当也知道,一群郁郁不得志的读书人……不利于江山稳固。”
李青:“读书认字,并非一定要科举。不可否认,就现阶段而言,科举仍是读书的第一追求,亦是最大动力,可随着读书人越来越多,科举无望之下,自会选择新的出路。”
“先生有些想当然了。”朱厚熜不认同。
李青也不恼,只是道:“说说你的看法。”
朱厚熜思忖少顷,问:“民富才能富国,这话先生赞同吧?”
“说下去。”
“朝廷是不从事生产的,上到皇帝,下到小吏,都是靠着民赋供养,还有军队、火炮、器械……”朱厚熜道,“你让一个读书人从事生产,他肯吗?”
不待李青说话,朱厚熜又道,“读书是为做官,说白了,就是为了脱离生产,人人都不从事生产,国家如何运作?”
“你这话有一定道理。”
朱厚熜没露出喜悦神色,知道还有‘但是’。
“然而,读书和生产并非是对立的,完全可以相辅相成!”
“朕不明白。”
“很简单,如今的这种情况,是因为读书成本过高,供养一个读书人消耗的资源太多,才会出现你所诉的情况。”李青道,“此外,读书的成本限制了读书的人数,说到底,还是读书人属于小众群体,这使得这些读书人再去从事生产,会与大众格格不入。”
李青突然想起后世一位文学大家的著作,说道:“当人人都读得起书,便不会再有孔乙己了。”
“啥是孔乙己?”
“就是……”李青斟酌了下,道,“你可以理解成,读书人的假清高。”
朱厚熜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朕还是觉得,如此纯属吃力不讨好。”
“你陷入思维误区了。”
“怎么说?”
“我刚说了,读书和生产并不是相对立的,相反,大多情况下,是相辅相成的。”李青说,“此外,这也是在解决兼并问题,化解矛盾的有效做法。”
朱厚熜茫然,“这和兼并有什么关系?”
“兼并可不只是土地,教育资源也在其中。”李青说道,“虽说在印刷术、造纸术的普及应用之下,以及大明独有的科举八股文,使得教育兼并问题,并不像土地兼并那般严重,可一样有相当大的门槛。”
“前几年我去了海南,结识了当地一个小青年,家有耕地四十亩,才能供得起一个读书人。”
见朱厚熜一脸不信,李青补充道:
“当然了,这户人家顶梁柱没了,只有孤儿寡母两口人,这也是观因素。不过,正常一户人家,满足一大家子吃穿用度的同时,还能供个读书人,没有二十亩地,根本办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