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熜开始沐浴、更衣,正衣冠,对着铜镜练习举止仪态……
毕竟,这一次他是要去做皇帝。
小半日后,朱厚熜再次露面。
一身崭新洁净的蟒袍,头戴九缝皮弁冠,有王冠加持下,极大弥补了他身高的不足。
朱厚熜闲庭信步,举止雍容,尽量让自己显得从容不迫。
“哎呀,殿下可真是……天人之表啊!”钦差太监当即送上马屁,接着,又试探性的问道,“殿下可是准备好了?”
朱厚熜矜持颔首。
“既如此,咱们赶快进京吧?”太监解释,“国不可一日无君,眼下,先帝大行的事估摸着已经开始流传了,宜早不宜迟啊!”
“也好。”朱厚熜不再套,点头道,“公公先去准备,本王这就去唤母妃。”
“呃…,献王妃……不急,殿下去京师继皇帝位才是紧要之事。”太监讪讪说罢,忙又补充,“当然了,待朝局稳定下来,殿下再迎献王妃进宫,也是可以的。”
“啊?”朱厚熜惊怒。
太监赔笑道:“旨意如此,咱家……也是奉命行事。”
这下,朱厚熜无法淡定了。
没了父亲,又要离开母亲,这让少年难免有些心慌,同时,他也嗅出了阴谋的味道。
可就因为这个放弃……他又舍不下,皇帝啊!
九五至尊,万万人之上,四海共主,金銮宝殿……一个个诱惑力十足的名词充盈朱厚熜的脑海,让他难以割舍这天下间最大的馅饼。
想来,这是张太后的旨意了……朱厚熜深吸一口气,道,“公公稍候。”
说罢,径直离去。
~
“不让我去?”蒋氏先是一惊,后又一怒,“这是什么意思?我的儿子要做皇帝了,却让我这个当娘的留在藩地,这是何道理?大明以孝治国,她安敢如此?”
蒋氏很愤怒,她有理由愤怒。
朱厚熜:“没把话说死,只是说待朝局稳定,再让母妃去。”
他迟疑着说:“母妃,要不……孩儿不去了吧?”
闻言,蒋氏立时不气了,准确说,是顾不上生气了,忙道:
“熜儿莫意气用事,干嘛不去?正德是宪宗之孙,你也是宪宗之孙,他可以做皇帝,你当然也可以,去,一定要去。”
“可现在……”朱厚熜为难道,“孩儿说了不算啊!”
“这……”蒋氏噎了下,沉吟良久,冷笑道,“哼!不必较一时长短,母妃不急这一时,待熜儿你天位定下,再来接母妃便是。”
顿了顿,“熜儿,你可知他们这般做是为了什么?”
朱厚熜略一思索,道:“为了自身权力,通过软性控制孩儿,获取……亦或说争取最大利益。”
“你明白就就好。”蒋氏倍感欣慰,头一次觉得儿子喜欢读书也不是坏事,不会轻易被人糊弄。
蒋氏叹了口气,道:“皇帝大行不能瞒太久,估计这会儿已经开始流传了,事不宜迟,你现在就进京吧。”
“那钦差确也是这么说……”朱厚熜面露不舍,“可孩儿舍不得和母妃分开。”
蒋氏笑了笑,安慰道:“只是暂时分开,又不是见不到了,大事要紧,快去吧。”
朱厚熜微微点头,保证道:“孩儿会尽快接母妃进京。”
“嗯,母妃相信你能很快做到。”蒋氏颇感欣慰,起身道,“时间不等人,走吧,母妃送你。”
……
最终,朱厚熜只带上一个贴身伺候的大伴黄锦,踏上了进京的路。
感受着车轮转动,朱厚熜内心不可遏制的激动,同时,也不舍这生活了十余年的家,他掀开轿帘,母妃、姐姐、妹妹还在王府大门口望着,隐隐还能听见小妹在说:
“王兄一路顺风。”
我一定会很快接你们进京的……朱厚熜暗暗发誓。
一路上,朱厚熜眉头舒展、皱起,皱起、舒展,怀揣着极是复杂的心情。
事实上,不只是他,就连平日间没心没肺的黄锦,也是小心肝砰砰乱跳,与朱厚熜不同,他倒没多大欣喜,更多的是慌张。
朱厚熜见他比自己还紧张,不由好笑道:“怎么,你不想陪我进京啊?”
“不是,奴婢只是……只是有些紧张。”黄锦忙摇头,继而又强笑笑,担忧道,“王爷,咱们……”
他压低声音,“王爷,咱们去了京师,是不是就要分开了啊?”
“为什么要分开?”
“奴婢只是个伺候人的……王爷您做了皇帝,接触都是掌印太监、秉笔太监、内务府总管……,奴婢又帮不了王爷什么。”黄锦失落的说。
朱厚熜笑笑,道:“到时候给你个内官当当。”
“别,奴婢笨,做不了那些。”黄锦挠着头道,“若还能像在王府这样,伺候在王爷身边,奴婢就知足了,听说……宫里的太监们整日勾心斗角……闹得可凶了。”
朱厚熜失笑道:“你这听谁说的啊?”
“呃……”黄锦有些不好意思,“打理王府书籍时,奴婢有时也会瞅两眼,在那上面看到的。”
闻言,憋闷的朱厚熜来了兴致,“这么说……你很喜欢读书了?”
“不喜欢。”黄锦诚实道,“是王爷您喜欢读书,奴婢只是想讨王爷开心,才跟着读一些王爷喜欢的书,不然,王爷就不喜欢跟奴婢聊天了,不过……好多都读不懂。”
“哦?哈哈哈……”朱厚熜饶是心情忧郁,也不禁被逗笑了,打趣道,“真是看不出来,瞧你笨笨的,还挺有心眼儿。”
黄锦挠着脑袋,讪讪赔笑。
“奴婢是好心眼儿。”
朱厚熜更乐,好笑之余也有些歉疚,缓声道:“京师肯定不如王府轻松自在,到了那儿……”
“王爷放心,奴婢绝不给您惹祸。”黄锦保证。
我都要做皇帝了,你还担心给我惹祸……朱厚熜好笑摇头,随即想到自己丁点根基没有,又不禁颓然下来。
末了,叹道:“京师规矩多,守一守规矩也好。”
“嗯,奴婢记住了。”
朱厚熜缓缓点头,掀开轿帘望向窗外,两眼却无聚焦……
自己将要面对怎样一副局面?
他心里没底,不过,他知道应对起来很不轻松。
这点,从不让他母妃随驾进京就可见一斑。
朱厚熜明白,接下来是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是顶级政治场的博弈、斗争。
‘这些人多半会给我来个下马威,而我……’
‘我要怎样才能不落下风?’
朱厚熜思绪飘飞,满心忧愁。
猛然间,他想到了一个人。
汉文帝!
想到了汉文帝从藩王到皇帝的过程……
渐渐地,他不再那般忐忑,心中多少有了些底气。
小宗入大宗就要被欺负?
说起来,我朝太宗也是小宗入大宗……
朱厚熜暗暗给自己打气。
…
~
“殿下,我们到了。”
闻言,朱厚熜掀开轿帘,不由露出惊诧之色。
哪里到了?分明才到京郊啊!
紧接着,他就到了远远来了一批人,不疾不徐,闲庭信步,虽看不清样貌,却能瞧出队伍前列都年岁不小了。
当是重量级的官员……朱厚熜心中有了计较,知道这是朝中百官来迎接他了。
不过,朱厚熜还是感到不爽,很不爽。
因为不是百官在等他,而是他在等百官。
虽说就晚了这么丁点时间,却说明了很多问题。
第二次下马威这么快就开始了么……朱厚熜深吸一口气,踩着趴在地上的黄锦后背走下御轿。
朱厚熜驻足凝望,面色平静。
相距不是很远,他能看到对方,对方自也能看到他,可饶是如此,人家仍是不紧不慢。
足足一刻钟之后,人家才姗姗迟来,到了近前。
“臣等参见殿下,殿下千岁。”
还没登基,自不能喊皇帝万岁。
群臣下拜行礼,随即便抬起头,审视般的看着这位新帝。
朱厚熜藏在大袖中的拳头紧握了下,接着装作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慌忙上前亲手扶起最前列之人,气的寒暄。
“想来,先生就是杨首辅吧?”朱厚熜亲热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孤双耳不闻朝中事,却对先生之名,如雷贯耳啊!”
说着,竟俯下身,轻拍杨廷和衣袍下摆沾染的尘土。
饶是宦海浮沉数十载,杨廷和也被朱厚熜的行为惊到了,忙也俯下身,道,“殿下折煞老臣了,使不得啊。”
“哎?杨大学士为国鞠躬尽瘁,当得,当得。”朱厚熜又连着轻拍两下,这才直起身,接着,忙又隔空虚扶,一脸歉意,“哎呀,诸位请起,快快请起,孤久仰杨大学士,一时间……是孤的疏忽。”
“谢殿下。”
群臣齐声道了句,立起身子,扑打官袍……
霎时间,尘土之气铺面而来。
朱厚熜只是轻微皱了下鼻子,依旧满脸笑意。
杨廷和不禁多瞥了朱厚熜一眼,这兴献王长子……有点东西啊!
不过……不多!
杨廷和微微一笑,拱手道:“殿下,东安门已准备就绪,请。”
“东安门?”朱厚熜诧异了下,旋即,心中升腾起一股不可遏制的怒火。
这一刻,他再做不到无怒无形于色了。
因为他明白,这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