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烟袅袅,偏殿里冷冷清清,与谢珩的作风一脉相承,丝毫没有一丝人气。
四周环绕着独属于帝王的龙涎香,容欢坐于榻边,被淡淡的烟雾笼罩。
龙涎香似乎只对身居高位者起作用,容欢嗅着这股白烟,心里没由来的狂躁不安。
慎行司的黑枫,谢宁莞的大计,蛰伏已久的驻军,事事萦绕在她的心头,实在是烦躁得紧,她蹙眉轻移步子走出殿外。
才走下石阶,宫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金绣龙纹锦靴踏在石板上发出的声响就像是催命的符咒般,叫容欢霎时紧张起来。
她怔愣地转头,看向宫门口,只见谢珩迈着沉重的步子向她走来。
稚嫩青涩的七皇子已然成为了一个心思深沉的帝王,容欢凝着他深邃的眼眸,有一瞬间的出神。
这双黑得发亮,闪着点点光芒的眸子,如今也染上了只存在于帝王身上的权欲。
容欢不禁在想,若他知晓自个瞒了他许久,可是会以对待他人的手段待自己。
因为在他的眼中,她瞧不见自己的模样了,他的眼里是一整座宫殿,而她只是被宫殿所笼罩起来的一个小小的影子,不仔细看,压根瞧不见。
不过失神片刻,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脸上,语气冰冰凉凉的,连带着气息都变得微凉,“你可有要与朕说的?”
容欢抓了抓两侧的衣摆,不想谢珩竟如此直白,那眼里的淡漠似乎在警示着她,先前考虑的一切都变得没有意义了,唯有坦白吐之。
“奴婢确有一事。”容欢顿了顿,瞥了眼谢珩的脸色,正要再继续说下去,谢珩就掏出了一个瓷瓶,饶有兴致地把玩起来。
容欢看清了他手中的物件,想起了谢宁莞的大计,看起来当真是天衣无缝,只是,却疏忽了她的存在。
她虽来提醒谢珩警惕起来,可也不会将谢宁莞置于危险之中,她如今想要做的只是制衡二人,既不叫谢珩被杀死,也不让谢宁莞再次被残害。
“公主还活着。”容欢用极尽平淡的话说出不可思议的事实。
谢珩手中的瓷瓶随着话音落下掉落在地,碎成几瓣,里头残余的药粉洒了出来,可谢珩顾不上一地的粉末,锦靴无情地踏上去,拉近了与容欢的距离,冷着一张脸,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方才说,何人还活着!”
听见的第一反应便是不敢置信,又确认般地问道:“公主是皇姐?”
他眼中闪烁着光芒,暗沉的眸子重新找到了光的方向,一点点聚拢起来,汇成一片星河。
等不到容欢回复,他如梦初醒般,恍然大悟,双手不自觉攀上容欢的肩头,微微收紧,惊呼,“朕就知晓,她是皇姐!”
只这一句话,惊得容欢猛然抬起头。
她侥幸地想着只说公主还活着便成,至于公主现在何处,她不叫皇子知晓,也可暂时维持平和。
可她却忽略了谢珩的敏锐度,在与谢宁莞有关的事上,谢珩永远能第一时间领悟到。
先前的一切谜团都得以揭开,谢珩欢喜得无以复加。
在知晓谢宁莞是如今的燕王妃后,他压根未生出错愕的情绪,对于她如何成了燕王妃他也不在意,心中只有无限的欢喜。
“皇姐可有怪朕未认出她来?”想起谢宁莞总用淡漠地眼神瞧他,他喃喃自语道:“想来皇姐是在提醒朕,朕还是太过蠢笨,竟未发现。”
他又把目光投向容欢身上,带着一丝期盼问道:“你跟在皇姐身侧,定然知晓,皇姐可有怨过朕。”
容欢张了张嘴,半晌说不出一句话,她后悔了,后悔把公主还活着的消息透露给谢珩。
她如何想到谢珩会成为了这般疯魔之人,眼里的狂热哪怕只瞧一眼,便能让人如坠火海。
在悔恨之时,也想尽办法阻止谢珩生出疯癫的举动,思来想去,她抓住谢珩的臂膀,低声哀求道:“七皇子可否放过公主!”
谢珩正想着如何把谢宁莞从燕王府接回,耳边却响起了容欢的阻扰声,脸色霎时沉了下来,抽走被紧紧拽着的手,冷冷地望着她,“容欢,你逾矩了。”
“退下,朕不想再听到你的声音!”
谢珩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转身,恍若眼前的人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一般。
走出两步,突然手腕上传来一道温热的触感,低头看去,是两只柔软的小手紧握着他的,力道不轻不重,却叫他有些生厌。
“从前的七皇子是断不会这般对公主的!”容欢搬出他与谢宁莞以往的相处之道,想要说服他放弃。
只是却适得其反,这一句话引来了谢珩更为狂烈的震怒。
“是吗?你既然这般肯定朕不会,为何一直隐瞒朕!”谢珩大掌掐住容欢的脖颈,逼问道。
脖颈上传来冰凉的触感,窒息感一点点笼罩着她,试图要将她的神智吞并。
容欢的心一沉再沉,望着眼前面目狰狞之人,她生出了不甘心和委屈,从未想到谢珩会这般待自己,眼角悄然滑落一滴泪。
“奴婢是不想七皇子执迷不悟。”
“七皇子怎能爱慕公主!”
她的声音极轻,轻到好似一阵风拂过,可谢珩一字不漏地全听清了。
他嗤笑,手上力道不减半分,身子一颤一颤地笑道:“朕偏要将皇姐捆于身侧,你当如何?”
容欢忽而意识到,他当真是个狠厉之人,也能感受到公主为何会毅然决然地要复仇了。
哪怕他已然变了,也还是要将她心中那个如沐春风,温润如玉的七皇子赶尽杀绝,不给她留下一丝美好的幻想。
可就算如此,她还是对他下不了黑手,倘若此刻她手上有一柄利刃,她也只会远远地丢到一旁去,既不叫他伤到自己,也不会伤了他。
正当她想要说出心中所想时,谢珩却松开了手。
她瘫软在地,望着居高临下的他,不停地清咳。
上天似乎也在怜悯她,听到她凄惨地咳嗽声,悄然降下点点雪花。
在漫天飞舞的雪点中,她听到了如冰霜般冷冽的话。
“朕从来就不是良善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