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后,调查组和县局的同志陆续离开,病房内,又剩下了叶炳文一个人。
挂着的输液瓶已经滴完,叶炳文直接拔掉,翻身下了床。
站在窗前,点了根烟,一边沐浴着暖阳,一边思索着接下来的规划。
上辈子的他,从小警员最后混到省会城市公安局长,该玩的,能玩的,几乎全玩遍了。
不夸张的讲,前世的他权力大到可怕,享受过常人不敢想象的荣华富贵,也忍受过普通人忍受不了的屈辱。
他知道娱乐圈那些高高在上的女明星,一丝不挂的为自己服务时是什么样。
他也感受过富甲一方的豪绅,跪在自己面前摇尾乞怜的状态。
他曾弹指一挥间,决定一个人或者几个人的生死,也曾卑微得像个孙子一样,恭维着比自己权力更大的主子。
所以。
叶炳文很了解人性,也更了解官场。
什么女人、财富,这些寻常的东西,他真的没了兴趣。
相比之下,是因为对前世的自我救赎也好,或者对今生的信仰使命也罢,叶炳文只想堂堂正正的做一次警察。
可是,做警察,混官场,是一定要摒弃掉个人主义的。
锋芒太盛,个性自我,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不见得就是好警察。
就龙海县眼下的局势而言,县委书记韩元洲、县长徐志军是算不上多坏的人,他们只是利己者罢了。
这算违法犯罪吗?
绝对不算。
做人为官的第一课,就是要学会和光同尘。
因此,叶炳文很清楚目前的主要矛盾,就是以常务副县长赵春红为首的犯罪集团。
除此之外,其他所有人都是可以团结的对象,都是要拉拢到自己身边来的,决不能单纯极端的将整个县委县政府都给否定掉。
现在首先要做的,就是要搞清楚县长徐志军有什么把柄,是在赵春红手里的。
当当——
突然的,病房门被人敲响,打断了叶炳文的沉思。
就见那名短发女医生王香杰,带领着几名医护人员又来查房了。
“谁让你抽烟的?”
叶炳文循声回身的那一刻,恰好手中的烟头被女医生看到了,王香杰几个快步上前,一把将烟头抢走,冷冷的看着他。
“知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情况?胸口那一枪,子弹当时就卡在肋骨,差一点给你肺部打穿。”
“而且你现在身体内的血液,三分之二都是新输入的。”
“就算你不要命,但起码也要尊重一下我们医护人员。”
叶炳文苦笑着耸耸肩。
这该死的前世记忆,女医生王香杰的每一句责备,都像极了上辈子他们结婚后的日常状态,搞得叶炳文面对她时都会自动代入夫妻关系。
“赶紧躺下,我们要给你检查身体。”
女医生王香杰可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臆想。
完全是对待犯错病人的态度,训斥完,马上责令开始检查。
几名护士的一通操作完,心跳血压等各项数据都很正常,状态不错,拿着笔和纸记录下来后,陆续转身离开。
一从病房里出来,好几名女护士便唧唧喳喳的讨论着。
“诶,这个警察可惨了,他爸爸是杏林乡乡长,那天就被人打死了。”
“上面还有个姐姐,好像失踪了,到现在都不知道在哪儿。”
“五楼那个病房的病人,就是他妈妈,好好的一家,真是可怜啊。”
“不过说实话,我真的很佩服他,听说他是为了查咱们赵县长。”
“嘘!别瞎说,赶紧干活去。”
走在最前面的女医生王香杰,将这一切都听得真切,握笔的手下意识一紧,很是惊讶。
她并没有刻意去打听过关于叶炳文的家事,这是第一次听说,着实没想到叶炳文的遭遇会这么凄惨。
回想起几个小时前,这个男警察凝视自己的眼神,本来还挺厌烦,现在生出了不一样的感觉。
他为什么要那样看着自己?又为什么好几次都称自己为媳妇?
而此时,病房内。
叶炳文在病床上躺了片刻,等人走后,才幽幽起身,趿拉着拖鞋出了门。
一家人死的死,伤的伤,就剩下一个半死不活的母亲,叶炳文不可能不担心。
找到门口的值班警察,询问到母亲所在的病房后,便散步一样的上楼了。
…………
自从105国道发生了那一场枪战后,整个龙海县都好像变了。
从民间到体制内,处处洋溢着一种和谐平静的状态,甚至连喝酒闹事的群众都少了。
更别说全县各大政务机关的公务员,对老百姓的服务态度,几乎称得上殷勤。
这就很怪异。
龙海县委县政府这些天,也很安静。
县委书记韩元洲破天荒的每天都来,而且频频下基层体恤民情,多次强调政法建设的重要性。
县长徐志军从以往加快全县发展建设的口号,变成了执法为民普法惠民的实践行动。
好嘛。
全县两大最高权力机构,全一头扎进法治精神的队伍当中,搞得从官到民都不适应。
只有常务副县长赵春红,一如既往。
每天早九晚五的工作,一会儿勘察某个工程的实际进度,一会儿参加招商大会为龙海县的经济奔波着。
饶是这样,全县人民心中却都跟明镜一样。
大家都知道,这平静表象的下面,是汹涌澎湃的暗流,随时随地都会迎来一场爆炸。
从叶炳文出事后,赵强就再也没有出过家门。
家里的保姆已经早早放假,跟乖孩子一样的赵强,每天就陪着爷爷奶奶烧饭做家务。
常务副县长赵春红连酒局都很少参加了,下了班,就拎着公文包,回到了县委大院,跟着全家热热闹闹的吃顿饭。
这在以往,是连过年都没有的场面。
“来来,尝尝儿子今天新学会的,酸辣土豆丝。”
妻子刘梅裹着围裙,端着一盘菜来到了餐厅。
“嚯!这是土豆条吧?”
拿起昨天剩下的半瓶白酒,赵春红一看盘子里的土豆,又黑又粗,忍不住笑了。
“诶,鼓励下啊。”
妻子刘梅扬手拍了下他:“要是嫌弃,我家强子下次可不做了。”
“没嫌弃,这很好啊,一看就入味了。”
赵春红哈哈一笑,将酒瓶往桌面上一放,看向从厨房里出来的赵强道:“来,给你爷爷倒上,今天咱爷仨一起喝点。”
“爸!我听说叶炳文醒了。”
赵强已经不知道多少天没笑过了。
整个人就像被摁着头的倔驴,看起来乖乖吃草,可浑身都憋着一股劲儿呢。
摘掉围裙一扔,吊儿郎当的拿起酒瓶,很敷衍的斟上了几杯酒,一屁股坐下后,就没好气的看着父亲。
“爸,你到底怎么想的?”
生气归生气,但赵强还是很乖乖的把一杯酒,端到了爷爷面前。
“那天叶炳文从手术室出来,就该找人去一趟医院,直接做掉,什么事都没了。”
“为什么非要拖拖拖,现在人醒了,你打算怎么搞?”
越说越气,赵强呼吸粗重的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全程都在低头吃菜的赵春红没吭声,只是原本脸上笑呵呵的表情,却渐渐凝固了。
又夹了几下菜,将嘴里塞满,这才慢悠悠的放下筷子。
一边咀嚼着饭菜,一边侧头望着儿子,眼神里全是寒意。
“明天,你带上东西去医院,探望一下叶炳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