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中了,天阴冷阴冷的,冷不防一阵风,又会刮得人满面沙,让人狼狈不堪。
任达良策马上山,到了金沙庵前下马,一抹脸,却是满面沙尘,忍不住和钟三友道:“这地方也太僻静了,再这么两天一趟的来回,倒有些受不住。”
钟三友也下了马,抬袖子拂了拂身上的灰尘,应道:“王爷让咱们调查这些事,又让咱们每事禀了状元爷,让状元爷定夺,偏这些事不能假他人之口,咱们不亲自跑来跑去,还能怎样?”
两人说着话,把马栓在山门前,并肩进了金沙庵。
十天前,有刺放冷箭要伤九江王,亏得甄玉娘及时出现,代王爷受了那一箭。当时虽及时拨箭止血包扎,终因失血过多,昏迷不醒。因怕伤口裂开,也不敢把人挪到山下医治,只把擅长医治箭伤的大夫接上山来诊治。
到今天十天了,甄玉娘依然高烧不退,连大夫都心惊胆颤了,深怕甄玉娘撑不过去,九江王和王正卿会责罚他们。
而那晚擒下的一个小尼姑,后来审问,却发现是安慧公主秘密养着的女暗探。顺着这位女暗探,又查出王府苏孺人身边的巧儿是安慧公主安插在王府内的眼线。再进而查出,甄榜眼之死,却是巧儿奉安慧公主命令毒杀的。而巧儿得到的毒药,偏是唐妙丹郡主给的。
听得任达良和钟三友来了,王正卿振作起精神,进了临时当作书房的一间静室,让人奉了茶上来待。
任达良待捧茶的丫头下去后,这才把王府近况说了,又道:“巧儿自杀后,苏孺人被禁足,王爷的意思却是,安慧公主掌着京城财政,现下不宜反目,因想掩了这些事,日后再算账。”
王正卿微微闭了眼,又睁开了,问道:“妙丹郡主呢?”
任达良只知唐妙丹勾结巧儿谋害甄榜眼,至于其中详情,却不是尽知。这会听得王正卿询问,便答道:“妙丹郡主闹着要出家当姑子,王爷和王妃责罚了她,不许她出房门,却是禁足了。”
待任达良说完,钟三友便禀道:“已查出那晚放冷箭的,正是四王爷府中的暗卫。只那暗卫却被别人杀了,现下苦无对证。”
王正卿眉毛扬起,又缓缓落下,指示道:“令人好好护住王爷,出入皆小心防备,不能放任王爷单独外出。那一晚捉住的小尼姑,好好看着,不能让她死了。现加紧招兵买马,加紧训练王府私兵。只有兵强马壮了,说出的话才有力,三王爷和四王爷自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钟三友道:“目下让人担忧的,却是财政不足。养兵实在太费钱了。”
王正卿道:“年底江南富商会孝敬冰碳钱,你们安排一下,先暗地里许他们一个闲官儿职位,让他们借钱给王府养兵。记住,挑那些平素对三王爷四王爷稍有不满的富商下手。”
任达良问道:“这处挖矿,采紫砂泥,只怕还得几个月后才能得利罢?”
王正卿道:“照估计,只怕还要半年才能得利。不过,紫砂壶一旦制成,后劲却足,将来自是一条稳定的财源收入。”
送走任达良和钟三友,王正卿又召章飞白进来吩咐几句。
章飞白看王正卿一眼,眼见他这阵子憔悴了许多,忍不住劝道:“夫人吉人天相,总会醒过来的,三爷不必太担心。”
“嗯!”王正卿叹气道:“都十天了,再不醒来,可就……”
章飞白又看一眼王正卿,有些错觉,主子好像更威严了,夫人中箭那一晚开始,主子就好像一夜长大,成熟了几岁似的。嗯,若是夫人不醒来,主子该不会一夜白头罢?他忧心着,又再劝道:“三爷也该保重身子,若不然,夫人一醒来,发现三爷瘦成这样,该多心疼啊?”
王正卿一听倒有些笑意出来,问章飞白道:“你觉着,夫人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章飞白见王正卿不再一味闷着,有闲心说闲话,马上笑道:“夫人自然是女中豪杰,是奇女子。”
王正卿听章飞白扯了一通,心情不再那般沉重,一时理了理最近的事,这才抬步去看甄玉。
甄玉依然昏迷着,床边站着胡嬷嬷和丫头们。
王正卿问道:“烧退了没有?”说着伸手去摸甄玉的额角,见不再烫手了,不由惊喜。
胡嬷嬷道:“昨晚上便退了一些,今早手心也不再发热了。大夫刚诊过,说道今晚或者能醒来呢。”
立夏端着茶进来,见王正卿询问众人,也禀道:“适才帮夫人按耳朵,夫人却是长长叹了口气。我告诉了大夫,大夫说这是有反应了,让我们多按按呢!”
王正卿一听,脸上透出喜色来,问道:“伤口呢,可有换药?”
立夏道:“伤口结疤了,大夫说不须再敷药了,等掉了痂,便涂点去疤的药膏。”
因甄玉箭伤在背上,这几天却是趴着睡,方便处理伤口,今天倒被翻了过来,仰面躺着了。
王正卿怕这样睡,压着她的伤口,又要去帮她翻身,却被胡嬷嬷止住了。
胡嬷嬷道:“天天趴着睡,夫人不舒服呢!虽昏迷着,一把她翻过去,便皱了眉头。让她仰着,这才舒了眉头。”
王正卿一听,便不再动作,只让胡嬷嬷等人下去。
胡嬷嬷又嘱几句,这才领着丫头们退下。
王正卿拧了巾子给甄玉擦脸,又醮了一点水润了润她的唇,握着她的手道:“现下,是该喊你玉娘呢,还是喊玉郎哪?”
初听甄玉吐露身份,他根本不敢相信。这些天下来,细思甄玉种种言行,却不得不信。待得回过味,心头便充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似酸似苦似甜。
怪不得玉娘对我百般推拒,却喜亲近姨娘们呢,原来如此啊!不行,待回了府,得把姨娘们全打发了,不能让她们再在玉娘跟前恍眼,叫她们勾了玉娘的心。
王正卿发呆了一会,又去扳开甄玉的手指,一只一只按揉着,最后用手指弯按压甄玉的手掌心。见甄玉十指修长白嫩,又放到了嘴边亲了亲,喃喃道:“快点醒来罢,不要折腾人了。”
王正卿亲着甄玉手指时,甄玉的眼睫毛却是动了动。
王正卿诉说着最近发生的事,说完去摸甄玉的脸,叹道:“再睡下去,脸都肿了,变丑了呢!”
他话才说完,便觉甄玉似是动了动,一时不敢相信,僵着身子喊道:“玉娘!”
甄玉缓缓睁开眼,一手拍开他的手,有一瞬间茫然着,待看清床前是一位俊男子时,便沙着嗓子问道:“你是谁?”
“玉娘,你醒了?我是三郎啊!”王正卿见甄玉睁眼,他一下失态,喊了一声,又惊又喜。
候在外间的胡嬷嬷的立夏听得喊声,不顾一切冲了进来,皆惊喜交集喊道:“夫人,你可醒了,醒了就好。”
甄玉一片茫然,一时见胡嬷嬷脸善,指着她道:“你过来!”
胡嬷嬷又哭又笑的挤过去,坐到床边握住甄玉的手道:“夫人,你可吓死我了,这几天,我晚晚不敢睡啊!”
甄玉抬手抹掉她的泪,还是茫然着,问道:“你是谁?”
“啊?”胡嬷嬷大惊失色道:“夫人不认得我了?”
王正卿在旁边呆愣半响,这会方吁出一口气,喊丫头道:“快,去请大夫。”
甄玉环顾一屋子人,苦恼道:“一个也不认得。”
“玉娘,你连我也不认得了?”王正卿见甄玉醒来,先是惊喜,接着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会见她不认得人,又暗惊,忙上前道:“我是你的夫婿王正卿哪!”
甄玉指着脑袋道:“这里,这里糊成一团,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失忆了?”王正卿呆在当地。
大夫很快来了,诊治完之后道:“却是昏迷时日太长,暂时失了忆。快者三五个月便能恢复记忆,慢者一年两年的,也就恢复了。状元爷无须忧心。”
王正卿便问道:“要如何做,才能尽快帮她恢复记忆呢?”
大夫答道:“她从前喜欢做什么,便领着她多做做,从前喜欢去什么地方,也领着去走走。慢慢的,便能忆起往事了。”
甄玉自己听着大夫的话,便问胡嬷嬷道:“嬷嬷,我从前最喜欢做什么事呢?”
王正卿抢着答道:“你从前最喜欢和我在一起。”
众人一听,要笑不笑的,假装没听见,忙忙让大夫开药,又送了大夫出去。
甄玉见房中人多,有些烦,抬眼看了看,挑中两个漂亮的丫头,喊她们留下服侍,其它人出去。
王正卿这会哪肯让漂亮丫头亲近她?已是赶一众人下去道:“都走都走,夫人这儿有我服侍就行了。”
甄玉待要反对,无奈病后体弱,声音暗哑,几次开口,都被王正卿抢了话,只得作罢。
待房里静了下来,王正卿便坐到床边,伸手去握住甄玉的手,见她要缩手,便紧紧掀住道:“想不想快点恢复记忆呢?”
甄玉点点头,皱眉看着王正卿的手,握这么紧作什么?
王正卿俯耳道:“从前,你最喜欢我握你的手了,咱们多做做从前做的事,慢慢的,你就能恢复记忆了。”
甄玉虽失忆,和王正卿说了这些话,渐有些熟悉的感觉,便不再推拒,任由王正卿握着。
王正卿静静握了一会,听得外间有脚步声,却是丫头提了热水要进来给甄玉洗漱,便又俯身过去,小声地,暧昧地道:“从前,你最喜欢我帮你沐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