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明月沉默着,她并没有往下问,手交握着,变得无比的口渴。
她也没拿桌子上的石榴汁,甜果汁喝了会更加口渴。
“这一路我们走过来都很辛苦了,所以,不会再有什么能把我们分开了。”施明月语气坚定,“我不会再和她分开了。”
肖沉越看着她,笑了一声儿。
施明月分析不出他有没有在嘲笑,继续说:“如果不是和您的腿有关,可以说一下,但是会吓到我,我还是不想知道……”
她鼓足气,“我还是不问了,我怕有压力,一有压力我就会后退,现在我们就很平衡了,她一定是很努力很努力挣这么多钱。我以为她开的车是您的,如今想来应该是她自己买来的,她很优秀,我就更没有理由放手了。”
肖沉越问:“你很怕我阻止你们?”
施明月点头,“怕。因为我们感情刚刚才变得牢固。”
肖沉越说:“我倒是担心你不一定能承受住她。”
“能的。”施明月很直白的应下了,施明月倒不怀疑肖沉越他是关心自己,当年的是算是肖沉越来收了个尾,送她去医院,也找学校给她拉了关系。
施明月对父母要求向来不高,她不认为肖沉越是个好父亲,又不得不承认,对比自己那个父亲肖沉越好多了。
施明月说:“我相信世界不会辜负两个一起努力的人。”
“我们肯定好好的,一步一步走向彼此。”
肖沉越从她身上看到了自信,不得不说,自信的人总是有魅力,施明月对比以前鲜活多了。
施明月不知道该怎么聊天,说让他注意身体,让他多去医院看看腿,应该能好。
父女关系修不修复无所谓,估计她们俩自己都不在意,反正,只要互相不打扰就挺好的。施明月就这么一点要求了,后面不要再来打扰了。
桌子上点了很多菜,浪费可耻,施明月拿筷子吃了些,起先肖沉越未动筷子,最后还是拿起了筷子。
肖沉越把她送到了小区门口,坐在车里环顾四周,施明月下车对他点头,肖沉越的车掉头就离开了。
今天的事儿施明月不打算跟肖灯渠讲,不管怎么样这次决定了,她就不会后退了。
她仰头看她们租住的房子,原来是肖灯渠自己的钱,她还想着不能花肖沉越的后面直接退掉呢。
想着时间到点了,她拿手机给肖灯渠发信息。
报告总部,已经到家楼下了,路上散步的行人两两,想牵小渠大人的手啦。
肖灯渠:总部已批准,请牵。
拍照发来自己的手。
施明月跟肖沉越吃完饭的第二天,施明月照常打开邮件检查论文回执,就看到最上方激mmy的回信,激mmy表示她的条件可以满足,很期待她能加入自己的研究室。
同时询问她能不能入学后去参加学术会,因为她有个论文好像可以投,以激mmy的经验来说多半能选上,到时候激mmy可批经费。
激mmy很看中她的价值,施明月还没进去就被安排好了,施明月以前多数是跟着导师,有种被带崽的感觉。
施明月想着是时候破壳而出了,她回:荣幸至极。
收到信息她一夜未眠,也没有及时跟肖灯渠说,自己坐在飘窗上,回完邮件鼻子有些酸涩。
觉得不可思议,亦或者没有想到自己能走到这个高度。
夜色深深,玻璃上的影子从朦胧变得清晰。施明月摸着上面的倒影,眼睛一下模糊一下清晰,但是她唇角一直勾着笑。她看着自己哭,不是难过的哭,是喜极而泣。
以前施明月很害怕未来一片漆黑,她迷茫的跌跌撞撞行走,瞻前顾后,她害怕未来太过明亮,又觉得阳光会灼热自己的眼睛。
如今,她再看这个世界,发现一路上百花盛开,无关他人,是她努力,很用力播种灌溉出来的花。
那本来是一片荒原地,万物不生。
施明月缓慢的孕育,让自己盛开了。
这个时候施明月想来一点酒庆祝庆祝,又担心自己会有酗酒的基因,她就只倒了一点点,又兑了一些汽水在里面,她曲着手指摸玻璃上“她”的脸。
“恭喜你啊施明月,你又要起飞了,飞到更远更辽阔的天空,你的人生会是一片旷野。”
她对着自己举杯,笑着恭喜,“施明月,你的人生是一片旷野。”
幸好你没有放弃自己,幸好你咬破了束缚的茧,穿破了云,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万里晴空。
施明月也没有喝醉,就是很开心很开心,她给肖灯渠打电话再说这喜讯,肖灯渠当时就很冲动想买飞机票过来,被施明月阻止了,她说:“急什么呀,来日方长啊。”
肖灯渠想想也是,听她的话又回到实验室,她上网给施明月买了一份礼物给她庆祝。
施明月能来华盛顿就是最好的礼,想想都觉得开心,肖灯渠都想蹦起来,双手插兜里跳了一下。
镜头跟着抖动,施明月趴在桌子上看她,“小心眼镜会掉下来。”
“那也没事。”
肖灯渠认真地说:“成年人也可以幼稚。”
“嗯。”施明月和着柔柔的月色看她,最冷的冬天已经过去了,现在是很温和的春了。
下次见面定在四月,施明月在这边也提交了申请,施明月本来想请导师吃饭,导师让她去他家里,说是他太太做菜好吃。
施明月买了一份大礼过去,导师对她不留下这事深感遗憾,同样也为她能谈到合适的条件高兴。
施明月是个“合格”的优秀生,学生时代她为了能拿到各项奖金和补助,她一直很听老师的话。每一个教她的老师都特别喜欢她。
导师当年也是留学,饭间给她讲了很多去国外学习交流的经验,施明月认真听着积攒经验,之后要去一个新地方学习,她就像是懵懂的新小学生,第一步就是习惯要适应。
告别了导师,施明月想着把信息告诉家里人,最开始施明月跟施繁星提过这个事儿,说过想去华盛顿,施繁星挺支持她问她缺不缺钱。
这两年,施繁星一直在还后面的债,说是均分,施明月到底是在工作,她偷偷还了大部分。
现在两个人身上没有债一身轻松,施明月出国她非常支持,让她放心飞。
施明月回了个好,表示清明节会回去。
施繁星是必回去的。
今年清明节卡在周六,肖灯渠周五没课,她跟着把实验做完,请了假提前回来给施明月一个小小惊喜,两个人腻歪一天再休息一夜,施明月就带着她回老家。
肖灯渠其实并不知道为什么要回老家,以为是施明月把她上次的埋怨记在心里了,她很开心,特地去买了很多礼物带过去。
施明月也没有制止。
她们坐飞机过去,很快到了地方,施明月直接去开了个酒店住,肖灯渠这个时候就有点纳闷为什么去酒店,但是她想着施明月有她的安排,也就没有多问。
肖灯渠见到了她的舅妈,是一个比较胖的女人,舅妈非常能聊,有时候会说一些让人很不舒服的话,不太会注意分寸。不过施繁星和施明月从不会生气,都说舅妈不是很胖,说舅妈瘦了,舅妈也喜滋滋的说,自己瘦了个十斤,给她们这一屋子的瘦子传授经验。
舅妈特别热情,还一直看肖灯渠拿她打趣,说这么有钱家境这么好,不会嫌弃她家里脏啊。
肖灯渠说:“上次来住过。”
她确实没有想过会说漏嘴,舅妈一脸纳闷问她什么时候来的,再狐疑的看施明月,怀疑施明月一早就谈了这个恋爱。
施繁星说她茶,轻声嘀咕,“难怪你当时一直想让我姐给你洗澡,你的腿是不是根本就没有摔坏?”
施明月想起肖沉越的腿,也不知道肖灯渠晓不晓得。
肖灯渠说:“没有,我当时确实残废了,我去华盛顿才治好的,要不要我给你看病例单。”
施繁星和她并肩:“我还真就看了。”
肖灯渠直接拿出手机在里面找,找出来了一个病例单放大给她看。
施繁星哑口无言,说:“算你老实!”
舅妈皱眉,盯着她的腿说:“你走两步我看看。”
肖灯渠立马走给她看,舅妈放心的点点头,当天给她们做了一桌子好吃的,味道很不错,三个人都得到了一个鸡腿儿。
肖灯渠把礼物给舅妈,舅妈等她们走才拆开,看完立马给施明月打电话,施明月只是让她收着。
舅妈说:“这也太贵重了,你知道送的什么吗,我以为只有上面那一箱茶叶,顶多就三四百块,你这首饰都给我送了两套。我哪能收这么贵重的礼?”
“收着吧。”施明月知道肖灯渠一开始想送给她妈和舅妈一人一套,所以加起来就很多,施明月说:“她说,上次你给她发红包她很开心,这次特地来买的礼物送给你。”
“我那红包才多少钱啊?”舅妈说。
“八千八,很多了舅妈。”施明月说:“是觉得对不起舅妈,说好了之后会好好孝敬你的。没想到我现在要出国了。”
“咋的,你是出国了以后不要我和你外婆了,还是怎么的?分的这么清楚。”舅妈说。
“只是觉得……”
“行了,”舅妈说:“你啊,就是想太多,总是怕欠我的,说白了,我就是这辈子没读过什么书,一辈子也就这样了,但是你跟你妹妹不一样,你俩能读出去就读出去,我巴不得你们飞远点,飞得高高的,不回这儿破地方。”
施明月沉默许久,“谢谢舅妈。我记着呢。”她声音有些哽咽,“我记得,以前我高中考第一,去高中前你给我买裙子,那是我第一次穿那么好看的裙子,谢谢舅妈。”
施崇斌知道自己不成器,他总怕邹慧琴出去勾搭人,就不准邹慧琴穿裙子,邹慧琴怕施明月也挨打,自施明月读小学就没有怎么穿过裙子,她一直渴望着,想像别的女孩子一样漂漂亮亮。
有一年暑假去外婆家,舅妈收拾了很多旧衣服出来了,有年轻的时候她穿的几件裙子。施明月偷偷盯着那些裙子看。
等她回去没多久,舅妈就给她妈打电话说,她给施明月买了一身裙子,让她妈去拿,还说高中女孩子都那么穿,甚至施明月人生第一部手机也是舅妈要给她买,邹慧琴抢在前面买了。
那时候施繁星放在外婆那里,多数是舅妈带着,舅妈偶尔和施繁星吵架,故意说要是你姐给我带着就好了。
施明月其实挺开心的,因为她想离开施崇斌,但是舅妈能力有限,她自己也还有个儿子。
舅妈娘家关系很好,她有个弟弟,她家里从来不偏心,认为男孩女孩都一样,她很不能理解为什么邹慧琴家里的教育,对邹慧琴一直很照顾。
有时候舅妈也会说她很佩服邹慧琴,成绩好,很能干,就是不被父母疼爱,家里重男轻女,结婚的时候都没有人送送她,嫁了这么个男人也不敢离。
还说,邹慧琴下场不好,施明月和施繁星绝对不能这样。
施明月说:“我知道的舅妈,等我在那边弄好了就接你去国外玩。”
“行,那我等着你带我去国外玩儿吧,我这辈子还没去过什么地方旅行呢。”舅妈语气放软了些,“我看那个女孩子也挺好的。你不要想咱们家里条件不怎么样,抬不起头。你照顾好自己就行了。反正,咱们已经是确定要跟女孩子在一起了,后面你们两个要是举办婚礼什么的呀,跟她家里商量好了,你就跟我说,我这边给你解决,肯定要准备准备的。”
“知道,谢谢舅妈。”施明月挺没想到,舅妈能给她想到这些。
舅妈说:“跟喜欢的人结婚是每一个女孩子的梦,要是遇到喜欢的人还是想穿一次婚纱的,对吧。咱们不看别人眼色,不是说女孩子就省略了这个步骤,晓得不,你看你自己怎么想。”
“好。”
“不要一直用嘴巴说好的,你要是真的过得好才是真的好,行了,你也别哭了。”
施明月擦了擦眼泪,跟舅妈聊完挂了电话,她揉了揉自己的胸口。
很庆幸,母亲去世之后,有这样一个能支持她的舅妈。
次日清明,舅妈帮着买的纸,家里的习俗,同辈的人不能去祭拜,得岁数拉开了才能去。
施明月和施繁星又去买了一捧花,百合康乃馨,她妈很喜欢花。以前总会摘一把野花放在塑料瓶里,施崇斌没回来那几年她总种很多花。
施繁星常说那是她最美的几年。
肖灯渠心里差不多清楚了,只是不明白怎么回事,因为当年邹慧琴还说自己快要出院了,以后还能随便找个工作,每个月去透析,这样就不会拖累自己的星星月亮。她把未来畅想的很好,肖灯渠一直以为她活着。
肖灯渠即将开口问时,又抿唇沉默了。
一向活跃的施繁星没有说话,眼眶红红的。
她们是去施明月外婆老家,到地方直接去山上,路上很难走,施明月一直拉着她的手,有时候会扶着她。肖灯渠第一次走这种路,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土葬,坟墓上添了新土,看着是个有些年头的墓。
施明月往墓碑上看,上面简简单单的写着邹慧琴的死亡日期和生平,是她离开医院的那天。
那天邹慧琴还笑着跟她说再见,还让施明月去送她,让施明月给她买了很多很多吃的。
肖灯渠当时猜测邹慧琴看出来自己喜欢施明月,后面邹慧琴把手链收了,她走时心里内心很雀跃,甚至认为自己马上就能和施明月结婚了,回去的路上除了想施明月,她只记得好开心好开心。
也就是说。
施明月送完她回去,她妈妈就去世了。
突发病危?
还是……
肖灯渠视线瞥向施明月,施明月还在烧纸,施繁星在旁边帮忙。
肖灯渠蹲下来帮着她烧纸。
施明月很轻地说:“嗯,应该九月会去美国,去华盛顿,这几天我总梦到你,梦到你一辈子只待在这个地方,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就去那个男人的家。”
“也会后悔那个时候没有跟你说说未来,我很好,别担心我了。”
施明月心里也清楚,邹慧琴最担心的是自己了,自己不想和她亲近,她也很伤心。
“我和当年那个送你手链的女孩子在一起了,你应该不会介意,会……很开心的吧。”
施明月还说:“其实我很讨厌这个地方,不想回来,但是你在,我有时间会回来看你的。”
施繁星跟着说了很多话,跟她讲华盛顿有多么大,姐姐多么优秀,自己也攒了一笔钱,让她不用内疚了,她们都活的很好。
“妈,放心吧。”施繁星眼泪叭叭掉。
肖灯渠沉默的在地上跪着,膝盖跪到湿透,直到离开她回头看去,那小小一个坟墓包,葬了一个曾经很鲜活的人。
很意想不到。
施明月侧过身牵住她的手,“走了。”
肖灯渠还是控制不住,问:“那个男的……”
“也死了。”施明月语气淡淡。
施繁星咬牙切齿,眼睛里挤出来,“他该死,他下地狱!”
四月份山上野草满是露珠,她们的裤腿被弄脏,脚上也踩了泥,施繁星抓了一把草擦运动鞋。施明月也弄了一把草给肖灯渠的鞋擦了擦。
她简单讲述,“一前一后,不过,我们就不去看他了。”
施繁星用力跺脚,“那个死人根本就不值得我们去看。”
“嗯。”
肖灯渠带了湿纸巾,肖灯渠给每个人一张,施明月擦了擦手,“我家那个房子比较破,收拾起来也很脏,这几天还是住酒店吧。”
“好,我不挑。”
施繁星虽然老是跟她吵架,但是不得不承认肖灯渠是她见过最好脾气的千金大小姐,她们学校有些人就是家境好一点一身的公主病。
肖灯渠挺乖,挺听她姐的话。
施繁星想,好在我经常回来看妈,已经跟妈通过气儿了,妈应该不会特别惊讶。
今天她们要在外婆家里吃饭。,施繁星去菜园子里摘菜,让她先回去,省得弄脏她们身上一件都千把块的衣服。
走远了,肖灯渠伸手抱住施明月,施明月低头稍微靠了靠她的肩膀,说:“已经过去了,我并没有很难过了。”
“你刚刚都哭了。”肖灯渠说。
“烟熏的。”施明月说。
可是又忍不住在肖灯渠面前说实话:
“因为……突然要离开很远,好像自己变得很厉害了,就会这样……就会突然有一点想她。”
“她待我也很好,只是我很怕她,躲着她……但是她没有骗我。”
“她说,我们明月从小到大都很喜欢飞机,她一定会变得很优秀,所以我小时候得到过好几架飞机……她从来没有否定过我理想。”
施明月没有同她讲当年具体如何如何,邹慧琴究竟是怎么死的,只是肖灯渠想到很多,自己当年离开施明月无疑是遭受了巨大的磨难。她在这里伤心一年又一年。
正是入冬,那一年的施明月该怎么去过呢?
背着债,失去母亲。
施繁星一句简单的那个死人没有葬在这边,肖灯渠已经能推理出来了,同归于尽了。
也是。
肖灯渠只顾着相逢,忘记问施明月,你怎么来了华盛顿?你没有放弃学业,继续在往下读呢。这其中是怎么坚持过来的呢。
那年冬天并不暖和,她该怎么过呢?
自己还那样伤害她。
她一个人被困在寒冬,该怎么在大雪里脱困。
施明月天生苦命,但她从来不会像谁诉苦,倘若你问她近况如何,她只是说:“嗯,挺好的。”
冬天已经过去了很久,肖灯渠还是问了一句,“冷不冷?”
施明月说:“以前会有一点,但是被你抱着果然就不冷了呢。”
“好。”
回去的路比较好走,路面泥泞已经干透。
太阳悄然升起,施明月回眸,瞥见身后紧随的影子,她满意地点了点头,自己从未和自己分离。
在和煦的阳光下,她们还是拉着手,她也没有和肖灯渠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