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生得很美,这种出身不好的女子进宫,只能凭美色。
后宫不缺美人。
年轻、鲜嫩的肉体可以源源不断承载着母家的希冀被运送进来。
万一呢?万一她是最特别的那个呢?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赌注小,献上一个女儿,胜了赢得却大,一家子都能攀附皇权。
锦贵人躺在床上,跟前连个陪嫁丫头也没有。
不用问也是出身太低。
内务府拨过来的几个宫人不够做粗活的,哪有闲人做撑门面的贴身侍女?
贴身宫女只伺候主子穿衣、梳妆这些清闲活。
一个人生活起居,需要做的事情多着呢。
听见动静,锦贵人的头扭向一旁,不过又是来走过场的。
皇上不待见她,有好大夫也不会给她使。
“贵妃娘娘叫我来为主子请脉。”杏子开口就来。
锦贵人惊讶地发现来者是女医。
宫中女医稀缺,专指给身份贵重的妃子瞧病。
她转过头,杏子细细打量她——
一丝细长多情的桃花眼。眼中有不甘寂寞,和没被驯服的野性。
那旺盛蓬勃的生命力简直要从眼神中喷薄而出。
还有被强行压抑住的许许多多不甘。
杏子暗中点头。
她,很合适。
只需把那不甘变成怨、变成恨、变成希冀破碎。
变成经由漫长暗夜发酵的毒。
毒也是药,不然怎么称“毒药”?
有些活着治不好的病,只能毒药来治——嫉妒、贪婪、怨念、恶意……
既然是药,需得培制。
锦贵人是杏子选的“药材”。
……
杏子走到锦贵人面前,拉过小凳子坐她面前,为她诊脉。
锦贵人的眼睛一直好奇地落在杏子脸上。
她入宫不久,还没被这巨大的宫宇吸去阳气。
她还抱着巨大的希望能与哥哥一样行光宗耀祖。
她还抱着对这金碧辉煌宫殿的膜拜和敬仰。
她又天真又有着愚蠢的野心。
一切都写在了她年轻漂亮的脸上。
“贵人没病,贵人是心结,以为皇上不爱您了。”
一句话便说中了她的症结。
锦贵人眼一亮,拉住杏子的手,“你可有办法?”
这样的交浅言深。
“你是贵妃派来的,定是贵妃觉得我有用,我愿意为她当牛做马,只要能叫我见到皇上,皇上原是喜欢我的。”
她热切的样子,直白得简直让杏子心疼。
何苦来,把这样小聪明的傻子送到这吃人的地方来。
都是筹码,上了桌却以为自己是坐庄的。
“贵人先把身子养好了再说吧。”
杏子坐在已落了灰的桌前写字。
“我给您开方子,大安了不必去谢恩。贵妃爱静,再说她前头还隔着皇后,照顾后宫本是皇后之职。你病着她知道了,让我来瞧瞧不过举手之劳,别张扬了。”
“好的,我听贵妃的话。”她乖乖伸出雪白的手腕。
孤身来到这样大的皇宫,无依无靠,身为皇上的妾室,却没有得到皇上半分情意。
这些女子,只是诞育皇子的工具。
现在有一个人向她伸出了手,给她一点光。
她安能不接?
……
杏子出了和光殿拐去给凤药请平安脉。
这也是为了月月都能按时见到最亲的人。
日月过得那样快。
亲情的份量却越发沉重。
只有亲情,方能在这虚无的世间给人带来温暖和力量。
哪怕像杏子这样凉薄无情的人也逃不掉。
杏子为凤药搭了脉,弱弱的,想是心思过重,寝食难安之故。
皇宫里净是些思虑过重的女人。
她开出健脾和胃的药汤。捡着味道好的药来开。
舍不得她的姑姑吃苦药。
傍晚的霞光最美,五彩斑斓,只是时间太短。
天光映在凤药瓷白的脸上,又一寸寸暗下去。
“姑姑要保重身子。”
杏子轻声说,“忧思太过,不得长寿。”
凤药笑笑,点点额角,“这里有了白发了。”
杏子有些心酸,凤药毫无半分郁色,只是怨道,“谁能料想,治国是这么难的事呢?”
“姑姑别的不怕,只怕时光不够用,不看到百姓安居乐业,大周兴旺发达,不看到婴骨塔倒塌,姑姑哪肯闭眼。”
倒把杏子说得心酸了。
“姑姑,杏子知道你要做什么。那册子杏子也看了。”
“其实又关咱们小民屁事?杏子只想叫姑姑平平安安。”
“我们是人呀,总要有目标,只有畜生才是为活着而活着。我们有爱的人,有守护的东西,活得才有味道。”
她摸摸杏子的脸,“好孩子,你的夫君、你的孩儿,不都是你想守护的人吗?”
“姑姑就是想看到老百姓的日子过得安稳,想看到女子不再随便受人戕害。”
“总之,姑姑也说不清楚,但你能明白。”
“我也有想守护的东西,姑姑,做大事是不是可以不拘小节?”
凤药沉默了很久,久到连那最后的光都消失,她的面孔陷在一片暗色中,方才轻轻答了一声,“是。”
也许,路走远了,人总会失去最初的自己。
在这肮脏的地方,谁也干净不了。
锦贵人的结局在开始就布下了,但是——
她走不走得出来,全在她自己。
杏子得了她想要的答案便离开了。
她还有事要做。
……
锦贵人很快就好起来了。
杏子看过许许多多病人,只要人心中存着念想,存着生机,喝下的药才有用。
人命如灯芯,那念想就如灯油。
没了灯油,凭她是铁拐李,也点不亮生命之光。
她前几天只是胡乱开了些药。
锦贵人身子好得很,她是一味上好的药材。
用来祸乱后宫的上好药材。
杏子一向对这种事情带着恶趣味。
经过陈紫桓北宅杀婴事件的洗礼。
她的心中受过震动。
但并不是对所有人和事都能怀一份怜悯。
没有人能一下改掉深入骨子的秉性。
她最爱呆在宫里,在这充满谋算的肮脏之地,她自由自在地做自己,毫无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