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之戴也尽捡着顶尖的。

    首饰不多,却稀有。衣服不艳,但昂贵。

    今日穿得素,但只看脚上那双锦面鞋,上面花朵,以圆润大珍珠为花蕊,以小颗圆珠攒出花瓣,银丝勾出云纹,精美得叫人看了移不开眼。

    头天穿的鞋子绣了金鱼,鳞片用金丝织就,鱼眼却是彩宝。

    她所戴的首饰,有些好东西是李琮做王爷时也不曾见过的稀罕物。

    李琮光看这些便知云之如今是混得风生水起了。

    他怎么肯跟了灵芝去过穷困潦倒的日子。

    爱意?——顶饱吗?暖胃吗?治病吗?

    男人在务实方面,往往高女人一截子的。

    …………

    灵芝左右四顾,茫然地在街上遛达一圈。

    天空飘着细雨,看样子还要下大,人人都急匆匆往家赶。

    她却没家了。

    元仪是她害死的,害元仪时她可没想那么多。

    只想着元仪说话不敬,且元仪死掉能让云之难受,便那样做了。

    当时云之像没了半条命,十来天就瘦脱了相。

    她心中暗爽,下决心早晚要把云之也弄死。

    在这之前,她要先让对方一样样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

    就像她失去夫君时的感觉。

    她试了几次,思仪的饮食管得极严,她连大小姐的院门都进不去。

    每到院中玩耍,丫头婆子总不下四五个跟着。

    云之娇宠女儿,对思牧管教得极严,灵芝却晓得她爱思牧比思仪不差什么。

    毕竟将来这份家业要有人继承,她不想害死思牧,那也是李琮的血肉,将来要给李琮送终的嫡子。

    可她能做别的。

    那日,思牧进入内院给云之请安后,出门去。

    那时没人跟着,他独自一人。

    没什么能让母子离心更令云之心痛吧。

    思牧若知道自己父亲——堂堂六王,皇上亲哥哥,是被自己的亲生母亲害成这样,他会怎么想?

    她叫住思牧,将手上大夫写的诊书与用药给了他。

    思牧看到自己父亲手脚筋竟是断掉,才导致不能行走和写字,果然惊怒之下询问灵芝谁做的。

    灵芝约这位少爷,午后大家休息时,在荷花池边见。

    他果真来了,她将自己的推测说与他听。

    她说王爷因纳妾与主母不和。

    所纳之人是主母堂妹。

    后来又做了很多男人家做的错事,可主母抓住不放。

    两人越发疏远,六王生病之时,主母照顾了几日,六王反而更重。

    没人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她从府外请回大夫,偷着为王爷瞧过,才知道手脚筋俱断。

    是谁会下这样的狠手?

    她只是个姨娘,所以想请少爷记得此事,将来长大为六王伸冤报仇。

    她说得有根有据,讲得也详细。

    同时形容他父亲从前是多么丰神俊逸的一个人,到现在半人半鬼,边说边哭。

    思牧心里种上了怀疑,便暗中观察母亲。

    少年虽不大,也懂得母亲看向父亲的眼神并无半分情分。

    她气有礼,眼中是藏不住的冷漠,有时是憎恨。

    思牧头一次感觉到心痛。原来,他并非父亲母亲相互爱慕才结出的果实。

    灵芝要他注意着母亲,保护好父亲。

    也许将来遍访名医,父亲还能好得起来。

    一切都在慢慢变化之中——她人单力薄,只能缓缓复仇。

    本想着哪天被发现了,哪怕泼出这身子,刺杀云之,她也敢。

    怎么突然之间,方才还岁月静好,一下就东窗事发她被主母撵出来了?

    她走在街上,前思后想,不明所以。

    就在此时,一个在街上遛达的闲汉,见她一人,穿着富贵,却连婆子也不带,调戏道,“小娘子,一个人寂寞吗?要不要爷来陪你?”

    灵芝一个激灵,醒悟过来,自己的处境不但艰难还很险。

    没了大宅的庇护,在外面,她一个独女该怎么活。

    她没理那人,跑了起来,一口气跑到王府旧宅。

    那里留着个门房看着宅子。

    她用力拍门,好在门房认识她,叫她进了门。

    栖身之处有了,怎么过日子呢?

    她到府里转了一圈,大部分东西都搬走了。

    只有些旧家什,不值钱的瓶子,暂时可以卖了换钱。

    就算这样,也得偷偷摸摸的。

    她找了套丫头扔在宅中不要的旧衣换上,到当铺卖了个瓶子,换了一串钱,买了米、菜,所余无几。

    叹口气拿了吃的从角门回府。

    光是起火,就难住了她,望了望院子,里头杂草丛生,她出门穿的是贵妇所穿软底绣鞋,压根不经踩,穿不了几次就会烂到露脚。

    要清理院子,扫除宅中灰尘。

    每日吃喝要自己打算。

    柴烧完了怎么办?

    更让她难过得是,这宅子颇大,只她一人安静得叫人难受。

    仿佛被放逐一般。

    夜来,不知名的鸟叫,虫鸣都让人害怕。

    才不几日,她的指甲就断裂开。

    脚上鞋子也脏得看不出缎面是天青色。

    照照镜子,脸上一片灰,洗了却没有匀面的油膏香粉。

    身上由于劳作一股酸臭味,那点火,连洗澡水都烧不出来。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终于明白李琮为何不选她。

    也明白云之骂她天真是什么意思。

    她原是这世上一个大废物罢了。

    自从被撵出来,她好久没想起自己深爱的夫君了。

    光是这些生活琐事就让她堵到窒息。

    一天下来,身上酸痛不已,洗不上澡,匀不了面,衣服得亲手洗,柴要自己劈。

    她要疯了,别说打败云之,光是生活本身,她都打不败。

    原先她是嫌弃云之满身铜臭,一个贵女,算盘打得流水般利落。

    满口的收入、开支,她看不起云之。

    原来,可笑的是自己。

    她在空旷的院子里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中流下泪。

    那休书云之没给自己不是吗?

    她在等自己跪着爬回去求她。

    灵芝剪秃了指甲,换了双旧鞋,不愿向云之低头。

    但过了几天,她突然想到什么……

    这么过日子,别说恨云之,她连云之的边儿都摸不着。

    恨意如闷在罐子里的秽物,不见天日之下,迅速发酵膨胀。

    多到让她忘了身份,夫人为尊,妾室为卑。

    她恨毒了常云之。

    恨到眼时云之若在眼前,她要把手里这把剪刀刺进对方心口里。

    她敢!

    …………

    这就叫出奇制胜!

    云之在四姨娘最出其不意时给她一击。

    省得她有所察觉有所准备。

    赶走灵芝,云之只带着胭脂到她房里。

    熄了菩萨前的长明灯。

    开窗换气,内室中的窗子是给封死的,屋里一片昏暗不分晨昏。

    云之叫人弄开窗子,随着清凉的风吹入同室,她长吸口气,与胭脂两人开始搜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