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天召见凤药,是听说有人混在灾民中,企图作乱。

    凤药接了玉郎的信也提到此事。

    她一再让于大人将灾民区安置远些,就是怕万一生乱,守城卫兵有时间反应。

    皇上却晓得,赈灾一事中,两位执行官不和,此为麻烦一。

    粮食上有人作祟,行贪污之事,需拿证据调查,此麻烦二。

    有人挑动流民企图作乱,此麻烦三。

    最让他心烦意乱的是这些事情牵扯到凤药。

    事情沾上她,很难让他平静。

    凤药却不知皇上心中转着这么多念头。

    见皇上面色不悦问道,“皇上还有何担忧之事?”

    “朕无他事,你且去忙你的。这里不用你管,管好你的供应即可,带杏子回宫换身衣服,瞧把她弄得跟个泥猴子似的。”

    凤药感觉到李瑕说话时的疏远,沉默着行礼带杏子离开。

    皇上等她走远,叫来经历过饥荒才净身入宫的太监去吃粥。

    那太监吃了一口便回来禀报,“回皇上话,这就是陈粥,里头并无半颗新米。”

    “你敢确定?”

    “奴才万分确定,且陈米洗得不净,有砂砾。”

    李瑕不甘心,盛来一碗倒出一勺在手心中,里头砂石清晰可见。

    他唤来曹峥,叫他去查没开过包的新送来的粮食,看看其中可掺了砂石。

    不多时曹峥回来报说,划开的麻包中,粮食里已混了砂。

    皇上怏怏不乐,于大人此时方才从京中家里赶到赈灾现场,一脸谄媚,向皇上请安。

    “你做的不错,等灾情结束,朕有嘉奖。”

    皇上表面安抚,心中已决定绝不姑息,一查到底。

    “是是是,臣定当尽心尽力。”

    皇上板着脸坐回车上回宫。

    于大人心腹来回报说,皇上让凤药管好自己的事,不必总往这儿来。

    于大心心情大好。

    皇上坐在车内,郁郁寡欢。

    心知自己不应该怀疑凤药,可这袋子是皇宫中装粮食的米袋,与外头的粮袋不同。

    曹峥划开的是没开包的皇粮,就是说在宫中装粮时,粮食就是有问题的。

    那新粮呢?凤药运出新粮不曾?

    压根没运出新粮,就说明于大人和凤药勾结,不然没拿到新粮于大人定会上报朝廷。

    这不太可能,凤药只在内宫中与人相熟,外官哪来的机会和她熟识?

    她敢在陈粮里掺沙子?多出来的粮难道她和姓于的一起私自卖了换钱?

    这种念头让李瑕喘不上气。

    可这是他亲眼见着,皇家粮袋划开就是掺过砂石的粮,抵赖不得。

    也有可能,两人各做各的,都在赈灾一事中行贪腐之实。

    于大人卖新粮。

    凤药在陈粮中混入石子,发出的数量与实际数量不符,多余的收入私囊。

    他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胸中也疼。

    若她犯罪,他会处以比寻常人更重的责罚。

    皆由他太信她之故,她不该辜负。

    ………………

    皇上回程的路是条泥泞的小路,也是回城唯一的路。

    车子正颠簸走着,突然停下,只听外头侍卫大喝,“何人拦车。”

    “罪人粮商金五魁,有事报于皇上。”

    皇上好奇,叫人打开车帘,曹峥带人将人围起来。

    那人低头将一封信递给曹峥,由他转交皇上。

    “回皇上,这钱小人不敢拿,已全部换成炭火送去灾棚区,全部有据可查,小人一时财迷心窍,已知错了,任凭皇上处罚。”

    他跪在泥水中,一下下磕着头,皇上疑惑地将目光转向手里那张薄纸,待看清纸上所写之数,一张俊脸涨成关公。

    “带回去。”他冷冷地说了句,拉下车帘。

    心中怀疑落实一个,新粮的确是于大人卖了。

    他既大胆又愚蠢又贪婪,卖粮卖一部分才不易被发现,他敢卖掉所有新粮。

    皇上苦笑,既而怒从心头起。

    这鸭子官是谁举荐的来着?

    他要趁着这次赈灾事务好好彻查一番。再次整肃朝廷风气。

    那怒意像会发酵一般,气得李瑕胸口疼痛愈盛。

    在宫门处换乘轿子时,他已是脸色发白,吓得曹峥急令人去叫黄杏子在含元殿候着。

    皇上捂着胸口从轿上下来,走了两步,腿下虚浮,幸而杏子已在殿外等候,忙叫太监抬出春凳,一步不让皇上多行,将人抬入殿中。

    “这是急气攻心。”杏子拿出针包,为皇上针灸一回。

    疼痛渐渐消失,杏子又传了参汤,让皇上饮下。

    一刻钟后,他脸色才缓和下来,“好姑娘,朕信任你和你夫君。”

    “将金五魁带上来。”

    皇上端坐龙椅,金五魁生平头次进宫,被这金碧辉煌的龙庭震住,如痴如傻。

    直到曹峥一声断喝,惊醒梦中人。

    粮商腿一软跪下去,一个劲磕头。

    “你已将银钱都买做炭火,便免了你的罪过,不过你得替朕做件事。”

    “你熟知买卖粮食的门道,我派人跟随你,查清皇粮所有买卖商家。都卖给谁,卖了多少,就按你上交的账单一一给朕查清,朕免你罪,还要奖赏你。”

    金魁早被龙威所震慑,见皇上这样威严却这般亲民,早敬服得五体投地。

    “小人万死不辞,万死不辞!”

    “曹峥,派人跟着金五魁,按我所说去调查清楚。”

    这殿边一个伺候的小太监虽低着头,却将事一一记在心中。

    曹峥应下差事,出去召人。

    同时他让心腹将消息送到凤药处,提醒她提早准备。

    他与凤药相识于微,清楚她的为人。

    就算她现在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赤诚纯朴,他也要帮她。

    不但将消息通知给凤药,还将金魁那张交易的账条也偷抄出一份一并给到她。

    这是天大的恩情。凤药接到条子,方知自己辛苦筹集的新粮尽数被于大人贪掉,为他人做嫁衣,而且还牵连自己。

    她亲自送出的皇粮,当然知道自己并没有往粮中掺石子。

    可曹峥捎的消息,说他亲自划开皇家粮袋,里头的粮已是带石子的陈粮。

    父女两人真不愧是一家子出来的,全是不叫的狗,专照死里咬人。

    凤药咬牙将纸攥成一个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