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是凤药伺候笔墨,眼看着皇上一笔一笔写下的。

    未动一兵一卒,先求和,丢尽大周脸面。

    外头阳光和煦,凤药研墨的手凉得快要持不住墨方。

    那一笔笔写的不是字,写的是大周朝国运。

    写的是大公子的前程。

    写的是多少忠贞之士一个个不眠夜,一片片断肠声……

    她红了眼圈,尽量压下情绪。

    当天下了值,她传信求玉郎让她万万能见牧之最后一面。

    那晚,见了大公子,凤药正经向他施了一礼,“公子莫扶凤药,让凤药行完这一礼吧。”

    凤药哽咽着,好久才起身。

    “公子不要以为凤药女流之辈,不懂政务。凤药心中知道大公子牺牲了什么。公子风骨以后会被人所理解的。”

    “什么理解不理解,我是不在意的。”

    牧之凛然道。

    烛光下他风姿皎如玉树含春冰,带着不可亲近的疏离。

    凤药肃然,“小女还有一事相求。”

    她想请牧之给公主写封信。

    牧之心知凤药不是以德报怨那种人。

    她一向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公主所为,凤药绝不会原谅,还让自己写离别书,其中定有深意。

    凤药将自己所思所虑说了一回,这封信原是种尝试,也算是个保障。

    到时这信管不管用,还看公主对牧之究竟报了几分真情。

    这一步棋有可能起了大用,也有可能毫无意义。

    牧之心下佩服凤药走一步看三步的心机,当下请她研墨,自己写了封长长的决别信。

    凤药心中悲凄,自己求他,他肯写,两人都心知肚明此去,彼此认定此去便是绝别。

    否则不如等他回来再写也不迟。

    这一夜,凤药失眠了,为牧之不值,为云之与夫人心碎,为大周忧思。

    下旨和谈的消息在民间传开了。

    连鹤娘这样从不关心政治与国事的人都在心底看不起皇上。

    街头巷尾都流传是常家大公子上书要求去和谈的。

    他走的这天,百姓自发到郊区送他——不过都是辱骂于他。

    甚至有人向他扔臭菜叶,他淡淡拍了拍丢在衣服上的菜叶、垃圾。

    几位知己好友,常家同辈与晚辈都来送行。

    他阻止了大家,既不与百姓对骂也不向他们解释。

    他一脸淡然,“既已身担此职,还在意世间区区误解吗?”

    “我心已死,不在意百姓怎么骂,他们肯骂我倒欢喜,证明我们的百姓还有血性。大周便还有希望。”

    一杯水酒送上,他昂头饮下。

    翻身上马抱拳对送别的朋友亲人道,“山高水远,各自珍重。”

    挥鞭纵马,带着大周和谈的人马起程而去。

    直到他悲壮的影子消失在路的尽头,众人听到一声哭喊从来路上传来。

    是云之。

    她焦急地从车棚窗中探出半个身子狂喊着哥哥的名字。

    脸上的面纱掉了一半,一脸的泪水,眼中满是悲怆。

    李琮不让云之来送别。

    云之假做不在意,若与之发生争执,只所更费时间。

    直等到李琮出门,才叫人套车赶过来。

    到底晚了一步。

    她俯在车窗上失声痛哭。

    离她很远的灰顶马车上还有一人与她心情一般无二。

    那是牧之与云之的母亲。

    眼睁睁看着儿子远行的背影,心碎无声。

    云之没看到那棚车,她太难过了,边哭边要人赶车,她要立刻见到凤药。

    这个家里,除了母亲,只有凤药才能理解她心中苦痛。

    她不忍心再去烦母亲。

    哥哥离开已经够让母亲心碎。

    若再加上不省心的自己,母亲无论如何不该承受双重痛苦。

    她借由给皇贵妃请安进了宫。

    先去给婆母请过安,找机会唤出胭脂,让胭脂帮她喊来了凤药。

    一见凤药她强忍下的悲伤,连同在府中受的委屈一起崩溃。

    扑入凤药怀中痛快哭出声音。

    凤药与胭脂两人对视,心中都清楚是因为牧之此次远行凶多吉少。

    她轻轻拍打着云之后背,心中与云之一样忧伤。

    初次与大公子相遇仿佛就在昨天……

    她将小姐带至自己暖阁中,加以抚慰。

    等云之渐渐冷静下来,详细告诉凤药李琮这几日与她说过的话。

    那些话听了叫人先是心惊,而后心寒。

    不止寒的是云之做为发妻的心。

    叫外人听着,都觉此人心中只有利,没人味儿。

    有些坏蛋,卖国求荣、没有道德,却能对妻女上心,哪怕死,也考虑到妻女如何安置,给家里人留个好生活。

    有些人待家人淡漠,却将国家大义放在心头,宁可牺牲全家人,也要保卫疆土。

    那李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