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药思量着夫人的意思,若这关过不去,是不会保自己的。

    便如自己和村里孩子们斗蟋蟀一般,斗到最后赢了的,才是最厉害的。

    这一局,凤药赢过了胭脂。

    再有两年,小姐便要及笄,要许人家。

    夫人想培养最堪可用之人给小姐,真真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禁书一事,说起来可大可小,若要开发了自己,足够用了。

    张大娘走进房中,为夫人更衣,夫人照着铜镜,皱起眉。

    “夫人这是怎么了?小孩子不懂事,教导就是,凤药那丫头心地瓷实着呢,调教得好,将来做掌家大妇的陪房也够用的。”

    “我担心得不是这个,外头的风声越来越紧,老爷是要员,怕不能独善其身啊。”

    房里的灯熄了,人心却还在躁动。

    凤药回了房,想起这两天出门,很不稳妥。

    好在一次订的书够多,小姐也会消停一段时日。

    第一次出去,外头流民一窝一窝的,很多店家早早歇业。

    第二次去正赶上禁军驱赶流民,自己初时进城的南永兴门已经封死。

    东西方向的小门也只让大宗商品出入,只留了城北平和门,凭路引进出。

    一直以来,大批流民被赶出京城平和门。

    平和门向北数十里地有个野人沟,原是村落,里面人死得七七八八,和荒村没两样。

    流民不愿离去,都在那里落了脚。

    流民与流匪本只隔着一个充分饥饿的胃,只要足够饿,别说做匪,便是做禽兽,也只一念之间。

    京城暂时恢复平静,但细闻闻便能闻到大风暴来临前的紧张味道。

    天冷下来,眼见到了年下,挨着京城的几处地方闹起雪灾,许多灾民围在京郊。

    皇上下旨,四皇子代皇上去赈灾。

    谁曾想灾粮出了问题,灾民连冻带饿死了上千人。

    灾变起的突然,镇压的也快,整个京城笼罩在肃杀的氛围中。

    这些都是朝堂上的事,内眷们忙着家宴,年下宴请也多起来。

    这日,常家家族宴饮,又赶上夫人生辰,摆了几十桌席面,府里点起大片红灯笼,很是喜庆。

    打从早起,来恭贺的就没断过人,直忙到晚上,举家庆贺。

    男女分席,平日里女席总是先结束,这日偏男宾早早散了,二房、三房女宾也就纷纷告辞回府。

    只余下大老爷一家女眷,都是自家人,他也不避讳,坐了主位,大家说笑,可老爷一脸愁相,长吁短叹。

    夫人放下象牙箸问,“老爷这是为了赈灾之事发愁吗?”

    老爷长叹道,“旱灾三年,百姓啼饥号寒,饿殍载道,我们这般人家锦衣玉食不识人间疾苦,旱灾结束又来雪灾,不知何故,赈灾粮中十之七八是沙子!”

    他手腕发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重重放下杯子,“我看,咱们的好日子快到头了。”

    这句话像诅咒,一时间满屋都静了下来。

    “今日不必等我,我与二房三房男眷要在祠堂议事。”他起身看着夫人想说什么,终究长叹一声离席。

    晚间小姐卸了妆,恹恹的,连话本子都不乐意翻了。

    “凤药,我打小就没见过爹爹这样发愁过,你说,他们议事都议些什么呢?”

    小姐与老爷父女感情很好,老爷两个儿子,只得这么一个姑娘,颇有些娇惯的意思,总让夫人不必管她太严苛。

    小姐散着如瀑黑发,起身拉着凤药来到梳妆台前,拉开螺钿小柜子,取出一只精美的首饰匣子打开来。

    里面放着一幅精致的点翠头面,光是放首饰的盒子便价值不菲,盒子上写着珍宝斋,这是京城有名的首饰铺子,只接待又贵又富世家夫们小姐。

    这副首饰并不合适年轻姑娘,却合适做为压箱底的陪嫁。

    小姐爱惜地摸摸首饰,“这可是外祖母留给我娘,娘传给我的。”

    “我真的睡不着,凤药,我担心爹爹。”云之不像她哥哥称自己父亲为老爷,每见到只呼爹爹。

    凤药也忧心忡忡,她不懂得这些,却在死亡边上走过,很敏感,出去那两次已感觉到外面时局不好。

    因为有常家这把大保护伞护着,即便下头下刀子也落不到自己身上来。

    “要不,我去偷听?”她试探地说了一句。

    小姐眼睛一亮,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嘻笑着,“我可不告诉你爹他们议事总在祠堂边的洗砚阁中。”

    “我睡着了啦。”她拉起桔黄闪银缎面牡丹花被蒙上脑袋。

    桌上的碟子里放着几只芙蓉糕。

    是小姐让凤药当日现做,带给老爷做夜宵的,结果老爷心情不佳,她没拿出来又带回了房。

    凤药拿块手帕将糕包起来揣入怀里,蹑手蹑脚出了门。

    园子里的路她熟的很,所有角门院门都落锁,这难不倒她。

    捡着小路七拐八绕,她远远看到洗砚阁的灯火。

    从其旁边的大树爬上去,由房顶过去偷听最合适。

    凤药将裙子撩起来绑在腰间,利落地上了树,跨上房顶,爬到了洗砚阁正上方。

    她轻轻揭起几块瓦片,向里瞄了一眼。

    房里坐着常家所有成年男子,一片肃穆。

    “皇上久不立太子,党争之氛愈重,太师钟意四皇子,现在逼我们常家站队,该当如何?”说话的正是老爷。

    “我常家素来只忠于皇上,来日哪位登基,自然是我们的主子,又何必现在冒险?”说话的男人压着怒意。

    他约莫三十来岁,眉眼和老爷有几分相仿,是老爷的嫡亲弟弟,常家二老爷。

    “现下三品以上官员都分了派,一边保贵妃的六皇子,一边保皇后的四皇子,唉,要想中立,难呐。”老爷长叹一声。

    “那四皇子行事无状,听说私德有亏,不是可保之主,可他是嫡子,立太子的可能性最大……”二老爷分析道。

    “不立四还好,若是立四,怕你我之祸还在日后。”老爷点上烟袋锅,深深吸了一口水烟。

    凤药听得个大概,心中惦记小姐,小心翼翼离开房顶爬上了树。

    四周黑漆漆的,她向下一跃,却掉在一人臂中。

    月亮恰在此时出来了,银白月辉洒在那人脸上。

    凤药一伸手捂住那人嘴巴,脱口而出,“好姐姐别做声儿。”

    那张面孔在月光下美到妖艳,眼角一颗红色泪痣,愈发显得眼神惑人。

    “我是男子。”他打横抱着凤药,尽量将手臂伸远,不挨自己身体。

    一脸嫌弃夹着厌恶。

    “好好好,大哥哥,烦你别出声。”

    那人将凤药轻轻将放下,一只手如生铁钳住凤药一只手腕。

    凤药被抓得龇牙咧嘴,他不但不放松,反而抓得更紧,一脸戒备。

    “你是谁家细作?最好直接说实话省得受刑,你熬不住。”他眉毛都竖起来了,一双眼喷火,活似要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