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国大地上,万里长渠蜿蜒曲折,滋润着润沃的农田。
地大物博,特别在长业一带,其气候与土壤非常适宜种植作物,年年都是高产大户。
庄稼在田野里疯长,呈现出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
一到丰收时节,稻谷飘香,麦浪如潮,闪着金子般的色泽,佃农们一年辛勤的劳作化为丰硕的麦穗谷粮。
日复一日的烈日当空或雨水灌溉,汗滴禾下土,盘中粮食粒粒皆辛苦。
但这长保县地处偏僻,土地贫瘠,大部分都是常年淤积而成的河荒地,且沙化严重,并不适合孕育庄稼。
在此地种植庄稼,甚至反作用会消耗地力,本就漏水漏肥的土地,经过长时间的裸露,更容易引发水蚀风灾。
在其他城乡年年丰收的盛景背后,如何确保荒芜之地的粮食供应,就成了大问题。让百姓们的饭碗不受威胁,不仅要靠种粮,更要靠储粮!
而此时,长保县作为粮食严重短缺的重灾区,却爆出了官粮亏空问题,引得朝野震动!
粮仓内,役夫们忙进忙出。
沈暮白和陈晞本就不对付,于是各自派出了得力手下,就要对鼓鼓囊囊的粮袋下手,查明真相。
粮司内存放的账目混乱不堪,库郎王正兴势必要掩人耳目。
昨日深夜里头,陈晞派出赵允磊盯梢王正兴,他在粮仓几进几出,汗流浃背地招呼着一些小吏们,想来应当是他的手下,因为赵允磊今日在粮仓内完全没有见过那几个面孔,还真是谨慎!
而赵允磊亲眼目睹王正兴的手下们,搬运着硕大的袋子,一人在肩上扛上一袋。虽在黑夜掩映下,看不真切,但他确定就是现下这些放置在众人面前,显眼包一般的粮袋。
在刚入粮仓时,赵允磊就已经暗中提醒了陈晞,“殿下,这些粮袋可能有蹊跷,与昨夜我看到的相仿,应该就是…”
陈晞打断,让赵允磊不用打草惊蛇,在粮仓里多探探,借机行事。
没想到的是,沈暮白和他想一块儿去了,她昨夜难道也派了陆宁安在附近潜伏打探?
先于赵允磊一步,陆宁安毕竟做了多年的侍卫长,长公主话语一出,他眼明手快,一个箭步就冲到一堆粮袋前头,顺势就要打开勘查。
“抱歉了,这是我们殿下先想到的。”陆宁安嘴角拉扯,对着赵允磊一笑。
“大人先。”
赵允磊压低声量,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四下无人,他对着陆宁安施礼。
在陈晞的教导下,赵允磊非常沉得住气。此行目的明确,是要彻查揪出幕后黑手,而非两派斗争,你死我活。
所以先一步,晚一步都无妨。
长公主的人虽个个都有勇有谋,但输在鲁莽草率。从努兵首领阿帕和亲一事就可见一斑,赔了夫人又折兵。
赵允磊意味深长地一笑。
借着辅佐晞皇子的由头,蹲在地上打开粮袋的陆宁安,先行看向沈暮白这边。待沈暮白颔首允诺,才继续下去,这时赵允磊也围了过来,“我来帮你。”
陆宁安小心翼翼地用帕子包好右手,往粮袋里面去探,他的手感渐渐不对,“不是谷粮!”
随着陆宁安的话语一落,陈晞一行人全部往这里聚拢过来。
“是沙土!”赵允磊见陆宁安脸色变化,他连忙也将手插入粮袋。
看似标记详实的厚实粮袋里,藏着猫腻!他们发现里面竟然全是沙土,只掺杂少量谷粮!
大家的注意力全被吸引过去,沈暮白推着陈晞,无意识加快脚步。
“别慌慌张张的!遇事必须要沉着应对,懂吗?”陈晞淡定异常,假公济私地贬斥着沈暮白。
沈暮白不好大张旗鼓地怼回去,她还有事要查清楚,得在粮仓里混上一段时日,连连吃瘪,只好低声怒道,“还轮得到你来教训我?”
说着便故意使绊子,重重地推着轮椅,让上面坐着的陈晞颠簸不已。
“挺能耐啊!我等下就把你带走,让你查不下去!料王正兴也不敢在这个关口忤逆我的意思。”
奸诈!阴险!
沈暮白虎着脸,气势汹汹地推着轮椅,嘴巴里还骂骂咧咧的。
在陈晞靠近时,陆宁安和赵允磊迅速撤离,给他与长公主留出了空间。
因腿疾,陈晞弯腰检查粮袋,只好将此任交给了沈暮白,沈暮白气力颇大,以一己之力将粮袋扛到了陈晞的面前,“殿——下——,在这里了,好好看吧。”
她刻意着重“殿下”二字,他在自己这个正宗公主面前,要摆皇子的威风,她就让他摆个够!
对于沈暮白的阴阳怪气,陈晞置之不理,他伸长臂膀去粮袋里揉捏,果然都是大量沙土。
他脸色一沉,知道其中的问题绝非偶然,马上勒令世子们和手下们继续检查其他粮袋。
“禀报殿下,这里也是!”
“我这里也同样!”
“靠!全部都是沙土,谷粮只放在最上一层做做样子!”
几乎所有粮袋都被动过手脚。
或者说,早就被偷梁换柱了。
陈晞和沈暮白决定将库郎召来问话,沈暮白保证绝不插嘴。
王正兴脸上堆满了笑容,搓了搓手,“今年的冬日还真是冷冽啊!”
“你可有话说?”
陈晞等人都在敞开口的粮袋旁严阵以待,一副升堂要打板子的架势。
岂料王正兴对于这些铁板钉钉的粮袋,避而不见!如之前那样,他满口应承着绝对配合,但又不为所动。
不和他再绕圈子,陈晞从面前的粮袋里抓起一把沙土,恶狠狠地扔到王正兴的脸上。
“咳咳——”王正兴完全来不及躲开,满脸脏污,还吃了几口沙土,“殿下真是有趣啊!”
剑拔弩张之下,王正兴继续那套粉饰太平的态度,还想打太极。
嚯!比自己还狠?沈暮白被陈晞此举惊到,吓得一抖。
陈晞开门见山地逼问,声音中带着威胁,“王正兴,别和我在这里忽悠!这些粮袋怎么解释?为何朝廷下发的官粮消失不见,却有如此多的沙土?你今日说不清楚,那便不用回去了!”
“这是典型的以假充实,粮仓内外有异”,陈晞冷声补充,“必须彻查到底!”
王正兴心知瞒不过去,额头渗出密密的冷汗,顺着他宽大的前额,一路直下脖颈,滴滴答答。
他忙着辩解,连连摆手,“殿下啊,这一定是有人陷害我!我绝对没有做过这样的事!这可是掉脑袋的事情!”
“你还知道要掉脑袋啊?!我看你一点不怕死呢!”陈晞冷哼,眼神如刀,“你休要狡辩!这些粮袋里掺沙土的勾当不就是你做的,你能一无所知?”
厚颜无耻!
沈暮白如果现在能亮明身份,她一定要冲上去给王正兴一个大头耳光。
这几日在粮仓之内,工头大肚子欺压役夫们,非打即骂,连果腹的窝窝都要克扣!她可是亲眼所见、亲身经历。
这大肚子敢如此猖狂,莫不是仗着王正兴的关系!
谁人不知王正兴将自己的姊丈安排到“粮仓工头”的位置上,连外头百姓们都晓得这份工作,油水有多足!
朝廷专款拨款发放至粮仓役夫们的钱银,全部被他们悉数收入自己囊中,一家人左手倒右手。
利用地方与朝廷的信息差,将钱银扣下,最大程度奴役、剥削这些可怜的役夫们,连保证过的米汤都时有时无。
见王正兴这般狡诈,沈暮白不免怒火中烧,正欲进一步逼问,却被陈晞察觉马上拦下,示意她稍安勿躁。
陈晞凑近了王正兴,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像是要把王正兴的一双眼睛剜除一般的阴狠,“听好了!这里是令国!令皇脚下,没有让你胡作非为的地方!你若不从实招来……”
末了,陈晞用手在空中,比了比王正兴的双眼,“小心了。”
威胁一出,直接让王正兴全身哆嗦,眼看这陈晞是动真格的,王正兴只能硬着头皮将责任推到旁人身上,想着为自己减轻几分罪名也好。
“殿下明查啊!小的人微言轻,是被逼无奈啊!大人们命令小的如此做,小的也是身不由己啊!”
陈晞和沈暮白对视一眼,嘴角上扬,掩不住笑。
还没怎么审呢!
这王正兴的嘴还真是够“严”的!
他们就坐等王正兴将所有涉及的、背后盘根错节的官吏们,一一报上来。
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影在附近掠过,但没有人注意到。
正当他们准备朝南坐时,王正兴却突然反水,“……殿下,其实这些可能是误送来的次品,我们会立即处理。”
“误送?”
陈晞觉得滑稽不已,王正兴的理由如此蹩脚,还能义正严辞地多次与自己纠缠。
“你这解释未免太过牵强,看来是要请你吃点刑罚,你才会说实话了!”
“滥用私刑?”王正兴突然胸有成竹,像是吃错了药,反过来上下打量着陈晞,“我可是听闻殿下的腿,就是另一位殿下用了笞刑,才废了的……”
一瞬间,陈晞的眉头锁住,他周身的温度骤然降至冰点,如从深渊而来的黑眸中压抑着怒火。
他的脸庞瞬阴沉无比,苍白的唇不住地颤抖,紧抿成一条线,他的手不自觉地握紧,像要捏碎什么。
能倾覆一切的压迫感。
沈暮白在旁手足无措,那些关于陈晞残废的嘲讽话语,会如何刺痛他啊!
“哎呀,瞧我这张嘴,该打!”
王正兴背后绝对有高人指点过,笑嘻嘻地说着要打自己的嘴巴子。他为何对于陈晞的到来与举证,都毫无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