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下的沈暮白被医官向伯第一个看到,连忙摇人,“将长公主抬到草垫上!小心着点!”
双眼合上的沈暮白似是真的累了,没有被惊醒,而是继续昏睡。
她衣袖挽起,纤纤十指沾满药草和污垢,若不是凭靠衣着和相貌辨认,向伯还差点当她是个新来的女医官、又或是哪位来自清贵人家的热心肠。
梦乡中的沈暮白,又看到一位皮肤溃烂严重的男子躺下,他失了双腿,上肢也逐渐腐败,不忍多看一眼。
沈暮白鼓足勇气俯下身子,正为他清理伤口,那人却突然开口,把沈暮白吓了个半死。
“殿下,你亲自来看我了嘛?”
这个声音……怎么好像是陈晞来的
那男子虚弱地睁开双眼。
“皇姐,我要你给我偿命!”
他说着,他那双腐坏的双手,就冲着沈暮白的脖颈而来,索命一般地钳制住沈暮白,沈暮白意识到无法呼吸。
“陈……陈……我……”
她想解释让自己好好说,但陈晞不再给她机会,她能感受到自己通体开始变得红紫,原来这就要小命呜呼了吗,何蓝又出现,这次她和陆宁安也站在了陈晞那边,冷眼旁观,无人为她解围,任由着她被如此对待……
愧疚与无力感压顶,让沈暮白不愿醒来。
我一定会想办法解决,请你们再相信我一次
长时间的劳累和与努兵的拉扯,让沈暮白处于持续的假性亢奋之中,支持她撑下去的动力燃尽,身心“停摆”了。
听闻长公主有恙后,所有大人都第一时间围了过来。
其中,陈晞、谢勉与陆宁安是最早到的三人。谢勉推着陈晞,陈晞对着还未醒的沈暮白,率先开骂。
“沈暮白让你不听劝,现下好了吧!你就这样倒下了,这里怎么办?”
叱责长公主的特权,除了令皇沈则宸与不知情的百姓,便只有陈晞,诸国上下的独一份。
忌惮着陈晞的皇子身份,旁人均是敢怒不敢言。
“你再这样躺着,我就彻底替你接手了长驱城的所有战后工作,包括民生安置!你要是无所谓的话,就继续躺着!”
半昏迷的沈暮白耳边痒痒,怎么感觉有人在唧唧哇哇地说她呢。
什么人胆大包天直呼自己的名讳?还在说什么接手!接手什么啊?难道要接手自己皇太女的位置?
谢勉和陆宁安拦下陈晞,虽说是“拦”,但不过是软绵无力的动作和话语,没有太大杀伤力。
“殿下,长公主已经这样,您就别刺激她了。”
“是啊小晞,这样不好看。大家都想看你们姐弟交手,别让有心人得逞。”
若此时沈暮白醒着,她一定与他陈晞撕破脸,何况她现在只能直躺躺地在这里,任人鱼肉!
难得她打不还手、骂不还口,陈晞算是逮到千载难逢的好时机了。
“好了!那便由我统一调拨安排。大家没有异议吧?”
在轮椅上的陈晞,双手斜举高于头顶,两手一拍,“啪——”发出干脆响亮的声音。
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的身上。
双腿是废了,他的脑子可没坏。
该夺权的时候,绝不会手软!
殿前司都指挥使袁望风自然不用担心,长驱城总指挥舒易、步军司都指挥使曹仲伯算是长公主派的,但也只好听令陈晞。
长公主心是好的,但亲自下场救治中毒百姓,把自己折腾了进去,他们也只能望洋兴叹。
其他将领们做不了主,被动接受,谁来掌权指挥对他们来说都是一样的。
这令皇下面,一个不可一世的沈暮白、一个外来的不速之陈晞,不好评说到底谁更狠戾。
只有陆宁安急了,长公主不过因为疲劳昏睡一会儿,怎么陈晞就要夺权来了,“曹大人、舒大人,你们要为长公主做主呀。”
长公主手下的人都如此说了,曹仲伯和舒易无法忽视。
曹仲伯是鼎力支持沈暮白的,自己既然站了队伍就要从一而终。
令国历代帝王之中,好不容易出了一个“惜武”的皇太女,难能可贵!他自然珍视这样的后生。
但他这么多年当朝为官也不是白混的,皇宫里那些鸡蝇狗盗之事,他自有路数知道。
即使远在步军营,他的耳朵也能通达八方,但他只相信亲眼所见。
这次因着长驱城缘由,曹仲伯再见陈晞,他诚然坐在轮椅之上,与传闻一致!
在新兵操练时还血气方刚的少年,如今这般,让曹仲伯无法接受。再加上,沈暮白在陆宁安一事上公开徇私!
步军中绝不允许没有伤痕的俘虏回城,沈暮白亦没有其他手段,若陆宁安已被努兵阿帕策反,将倒钩养肥在长公主的身边,那是引狼入室,后患无穷!
因而,他在心底对沈暮白有些芥蒂,没有了往日的据理力争。
于是曹仲伯面向陈晞,“现在长公主还在昏睡,我们如此不太妥当。不如等到今晚,看看长公主能否好起来。”
“没有人了?”
陈晞的叫嚣并不是针对曹仲伯和陆宁安。他除了将夺权放在明面上,更是伺机试探。
令国禁军中最强盛的几支队伍之一都在这里。自己倒是要掰着指头数数,现在的沈暮白还有多少支持者?
“谁说我没人了?”
沈暮白的声音响起,她醒了。
真是瞎搞!
她是昏过去了,又不是死了!
她还在奋力地睁开双眸,想要将事态看得真切,视线朦胧,只有人影幢幢,应该有好多人围着自己,气若游丝的沈暮白,虚弱地笑了笑,挣扎着说。
“大家都在这里做甚?我没大碍,还能扛七头牛呢!”总算,她的视力恢复,看清了面前。
陆宁安马上劝下要站起来的沈暮白,“殿下,你缓缓。不要马上起身。”
昏迷过后立刻起身是大忌,这沈暮白是知晓的。
长时间的沉睡诱因,极有可能是严重的头部创伤、脑震荡或其他危及生命的病因。突然起身会增加脑内压力,导致头晕、恶心甚至加重损伤。沈暮白的身体机能明显处于暂时失调的状态。
她被劝下了,像个孩童般乖乖坐好。原因无他,因为她发现自己眼冒金星,脚下软绵绵的,使不出力来!
陈晞还要“落井下石”,她沈暮白亦是如此对待自己的,这还不让她吃吃苦头,却不想还没出口,就被谢勉中断。
他觉得谢勉近来有些过分了!
谢勉无论如何也贵为粱国世子,应该保有世子的尊荣与骄傲,此时此刻谢勉竟端来一碗煮好的粥!还冒着滚烫的热气,就要拿给沈暮白。
这样低三下四,让其他人会怎么瞧他?陈晞为他的行为所焦灼,谢勉却不以为意,甚至有些自得其乐。
病后的一碗热粥,让沈暮白如获至宝,她的双眼突然亮了起来,不由分说地就从谢勉手中接过碗,大力地揭开上头的盖子,一股子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她用勺舀了舀,竟然有她最爱的粟米!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尝过有粟米做的粥了。金黄色的粟米粒在粥中翻滚,历经熬煮,已经完全融入了清澈的米汤中,绵滑细腻,粥色浓稠适度。
入口滚烫,她也无所谓了!甘甜爽滑,温润的米汤滑过舌尖,如需要描绘自己现下的心情,那就是清澄的第一缕光洒在身上的和煦,暖烘烘的。
这口,像是为她注入了许许多多气力,“谢卿有心了,太好吃了!”
沈暮白的眼睛弯成月牙一样,她的笑是留给谢勉的。
陈晞见状,惯常的冷面,但僵持不下的嘴角已经出卖了他的不高兴。
一个个不值钱的样子!
到底是在暗骂谢勉,还是沈暮白,陈晞自己也不得而知。
“沈暮白,你是不是不听劝?这样下去,只会拖垮自己和大家。”
陈晞在轮椅上没好气地说道。
谢勉在两人中间,左右为难,不好说什么。他明白两人都是心系令国,但长公主的身体状况确实令人担忧,陈晞实则关心,怎么说出的话就如此硬邦邦的!
“我已经歇息好了。无须皇弟操心我长公主手下有没有人!”
沈暮白固执地摇了摇头,要打消陈晞趁人之危的小心思。
“陈晞、谢勉、陆宁安你们都别看着我了,大家分头去做事吧。”
原本要作鸟兽状散去的众人,被一声高嗓叫住,“大人们!等等!”
大家统一回头,沈暮白一眼认出这不是就是那位,要自己下令大开城门放陆宁安进来的兵士吗!
小兵士是像和谁在竞跑一般,满头大汗,气喘吁吁,额头上的汗珠不断滴落,湿透了额发,脸颊涨得通红,皮肤黄里透红的,许是太过紧张慌忙,他双眼圆睁,显得格外焦急。
“别急,慢慢说。”
正要离开的陈晞劝慰他。
小兵士的到来让众人都有些慌张,到底什么急事!
陈晞的话音未落,小兵士又急忙擦了一把汗,他的衣襟也因汗水粘连在身上,浑身透着一股窘迫。
“是令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