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蓝看出了皇太女的犹豫不决,只好小心翼翼地问起。
“当年那个为殿下解围的少年,真的是谢勉吗?”
沈暮白听罢,流露出不经意的苦笑,出神地顿了顿,才点头。
“是他…没有留下名姓,我只好透过眉眼与气息相认……”
她的眼神迷离,仿佛间回到了那年宴射,粱王与粱国世子都在邀请之列。
宴射,是以饮食之礼、宾射之礼亲四方宾、宗族兄弟。
“之后,在那年宴射上,我第一次见到了谢勉。”沈暮白继续说道,“便确定了是他。然而,当我问起此事,他总是模棱两可,也是那年一样的淡淡一笑。”
但他身上那股熟悉的香气,是沈暮白无法忽视的。
可奇怪的是,自己在陈晞身上也闻到过同样的气息,属于水仙花的清新。
自己也曾摇摆过,在谢勉和陈晞之间,难道存在某种联系?
但始终找不到确凿的证据。
沈暮白心底不禁涌起一阵阵惆怅。
眼前浮现出少年那模糊的身影,耳边似乎还能听到当年“金风玉露”果子铺前的喧闹与窘迫。
沈暮白沉默了一会儿。
她并不打算将这个怀疑倾囊倒箧,完完全全坦白给何蓝。她总是怕,万一有心之人借此大做文章。
“唉,不说我了!你和陆宁安怎么回事?”沈暮白将焦点转移回到何蓝身上。
想得入神的何蓝,听到皇太女说到了自己,目光放缓柔和下来,双耳有些熏红,她想起了自己的心事。
“殿下,你怎么这么直接!”
“你我还分什么彼此。我洗耳恭听噢!”沈暮白笑嘻嘻的,娇俏着揶揄道。
“其实…我对陆宁安也有些好感。但这感觉,说不清道不明,不像殿下对谢世子的心意如此明明白白。为了殿下,我愿意以身和亲,换来和平。何况……”
看向何蓝的大义凛然姿态,沈暮白唏嘘不已,那些前朝不愿出兵却只会威逼自己远嫁的臣子们,还不如眼前的小女子来的有魄力!
“何况,在我印象里的阿帕,也算不上太差的人。”
许是何蓝不想让皇太女太过愧疚,还咧开了一个愉快的笑容。
“绝对不行!”
沈暮白坚决地摇头,“你不应该牺牲自己的幸福。不要说是你了,任何一位令国女子,冒名顶替我也不行。”
何蓝叹了口气,但还是继续说道。
“可是,如果这能换来天下太平,我也心甘情愿。而且殿下你也说了,他认准了‘真公主’的脖颈有红痣!”
一旁的沈暮白自然也知道这茬。
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没想到那个阿帕能铭心刻骨到这个田地。
一颗红痣也能惦记到现在。
沈暮白思索了片刻,附在何蓝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何蓝神情变得苦涩,连连摇头,“这样太冒险了!殿下,不能这么做!”
“我会再斟酌一下。”
沈暮白轻声说道,拍了拍何蓝的手,示意她放心。
“但无论如何……只要殿下决定了,我都会全力配合。”
何蓝反过来安抚着沈暮白。
待到夜阑人静,烛光已熄,两人还在交谈,说说聊聊,那些女孩子间才好说的话。
翌日,晨光透过窗棂洒进了房间,照在沈暮白的脸上。
她依然沉浸在梦乡里,何蓝早早就起来,帮她备下清水等盥洗用具。
“殿下,殿下!”
小春香急切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她得令后,到处找皇太女都无所获,真是快急死了!猜到了皇太女可能来看何蓝,总算是在长和宫寻到了!
沈暮白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她都忘记自己直接睡在了这里,昨日好像和何蓝倾谈到天亮。
只见小春香已经推开了门,火急火燎地跑了进来。
“殿下,陛下要您去前殿!”
这时,去打水的何蓝也回来了,连忙责怪着小春香:没有规矩!
“皇太女的觉是你随便能惊扰的吗!”
本就胆小的小春喜变得磕磕巴巴的,“殿…殿下,赎…罪……赎罪。事出…突然!”
沈暮白揉着惺忪的睡眼,立马下床,摆手劝道。
她要让小春香赶紧跟着自己回长乐殿,换上符合上朝仪制的衣衫。
小春香没什么恶意,肯定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
“看来有急事,我得马上去前殿。你别动了,就在这里好好静养。”
沈暮白对何蓝说道。
何蓝点头,她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十万火急要召皇太女去前殿,现在正是早朝的时间,她只得担忧地看着沈暮白。
“殿下,您小心些。”
沈暮白拍了拍何蓝的手,以示安慰,“安心。”
看着沈暮白匆匆往外走,小春香紧随其后,目送沈暮白远去身影的何蓝陷入了深思。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但又觉得自己因为受伤,头脑有些混乱。
那年的天云楼……
到底是在大令几年来着?
长隆殿。
在长乐殿快速梳洗了一番,沈暮白换上服贴的冠服,便急匆匆地赶往前殿。
鹅黄的绛纱衣袍,领口交叉,凤凰纹饰加身。下衫分为身前身后,玉佩各一。衣裳腰端处系上杏红革带,垂在两边,边缘缀以描金丝线。
沈暮白快步穿过长长的御道,眼见着那威严的殿门在前方缓缓敞开,心跳愈加急促。
当她赶到前殿时,只见门口的守卫们见了她,立刻恭敬地让开道路。
刚迈入殿内,一股庄严肃穆的气息扑面而来,压迫感极强,令她不由得身躯一震。
朝堂内,文武百官早已列队而立。文臣武将们身穿朝服,肃然站立、威武不屈。
整个长隆殿内寂静无声,只有偶尔的衣袂微动声回荡着。
当沈暮白踏入朝堂的那一刻,百官们齐齐转头看向了她。无数双眼睛在瞬间聚焦在她的身上。
这一刻,时光仿佛停滞。她能够感受到每一双眼睛中的疑惑、惊讶和探究,甚至还夹杂着些许的敬畏与忐忑。
沈暮白轻微愣神,随即镇定自若地迈步走向长隆殿中心。
她的步伐稳健,身姿挺拔,尽显储君的尊贵风度。长长的下摆在地上滑过,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沈暮白能够清晰地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细细地打量着她走的每一步、每一个动作。
她步履匆忙地走近令皇。
沈暮白却在看到朝堂上的景象时,不禁愣住了!
这完全是她噩梦里出现过的景象,沈暮白惊掉了下巴!
坐在轮椅之上的陈晞竟然也在长隆殿内,神色如常。
“你怎么会在这里?”
沈暮白低声质问。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她不能显露出来自己的愕然。
沈暮白没有等到陈晞的回答,对上头的父皇深深一拜,声音清亮而坚定。
“儿臣沈暮白,参见父皇。”
令皇威严地端坐在众人之上,目光深邃却十足冷静,他轻轻点了点头。
“起身吧。”
沈暮白缓缓起身,余光扫向一旁的陈晞,他脸色肃穆,看不出任何端倪。
他凭什么可以和自己平起平坐?
她只觉得这一切疑云密布!
但此刻,她只能保持面上的从容,伺机而动。
令皇沉稳而威严正了正声,在寂静的殿内回荡:“今日召集众卿家前来,是有一件大事要宣布。”
什么大事?!父皇为何没有和自己透露过一点风声!
沈暮白和所有人的目光,齐聚在令皇身上,等待着他的下文。
此时朝堂之上,只有陈晞面不改色,像是运筹帷幄一般。
看到这样沉着应对的陈晞,沈暮白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他为什么能置身事外?
谁知道杜晓禾和父皇又吹了什么枕边风,难不成还是要促成和亲?!
她明明已经想好了对策,父皇甚至不给她向上谏言献策的机会!
若要何蓝远嫁努兵,她必定第一个跳出来拦着,宁死不从!
无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都顾不得冷静体面,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整个长隆殿陷入了短暂的寂静,众人的喘气呼吸像是都凝固了。
风雨欲来,沈暮白亦是屏住了呼吸,隐隐感到今日之事非同小可。
“寡人决定,罢黜长公主沈暮白皇太女储君之位。”
令皇的话如同一记惊雷,毫无预兆地扔向朝堂,让文武群臣为之震撼。
“父皇!”
沈暮白被重锤击中,双眼空洞无光,难以置信地望着令皇,她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她必须为自己据理力争。
“儿臣自问无过,何以见得要罢黜儿臣的储君之位?!”
沈暮白对上了父亲直视自己的冷峻眼神,不带丝毫感情色彩。
“沈暮白,你虽天赋颇丰,但近日来行事独断专行,屡屡有小过小错!将来是否还要恢复你皇太女之位,寡人还需时日重新考量!”
令皇沈则宸用词考究,他挑了“小过小错”这样的措辞搪塞过去,为之后恰当时机给女儿复位而铺路。
可惜沈暮白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她只知道,父亲亲自罢黜了自己!
“父皇!儿臣从未做过违背朝廷律法之事!”
沈暮白急切地辩解道,眼睛不住地发酸,但是她绝不会轻易掉泪。
她的眼泪,即使在母后逝世那年也没有流下。
不是因为她的冷血,而是真正的剜心之痛,会让人痛到麻木。
“儿臣尽心尽力为国效力,也算是鞠躬尽瘁!何以如此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