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婆趴在路边,阴恻恻地看着我。
她头上有个红色的头巾,针线缝制的,有些老旧,我盯着看她的脸,异常的煞白,就像是涂上去的颜色似得……
我心里一阵发寒,鸡皮疙瘩竖了起来。
这种情况我也遇到不少了,只要往前走,别搭话就行。
我紧紧攥着手上的哭丧棒,拿稳了招魂幡,目不斜视,沿着这条坑坑洼洼的小土路接着往山上走,此地还没有合适的穴口,不宜下葬。
走过老太婆那里的时候,我已经尽量的目视前方,没有去看她。
可出乎我预料的是,这老太婆还是张嘴说话了,她冷笑着说道:“生人不走生人的路,来葬半死不活的黄鼠狼,小心被克死。”
我心底一惊,猛地朝她看去,她突然抬头了,煞白地脸色上比哭丧还难看的冷笑,眼神好似在看一个死人般。
“胡言乱语,蛊惑心神!”
砰的一声,我耳边炸起一声锣鼓敲响的声音。何断耳脸色异常难看,就冷冷地瞪着老太婆。
老太婆狼狈无比,嘴里嘟囔咒骂道:“死打更的!命这么硬,迟早把你全家克死!”
她嘟囔完,我再看,哪还有什么老太婆,只有快破布挂在路旁的树枝上,颜色倒是和老太婆头上戴着的头巾差不多。
呲呲。
树枝发出耸动的声音,我朝地上看去,似乎有啥玩意跑走了。
一股极其浓郁地骚味钻入了我的鼻翼。
我费力地缓解着不适,咬牙问道:“何叔,这啥玩意?”
也就是这时候我才注意到,跟着我们的黄鼠狼,都像是害怕似得,躲在了一块儿,瑟瑟发抖着。
何断耳脸色难看地说道:“狐婆子想吃黄鼠狼,说歪话吓唬人呢。”
我这才明白了,这老太婆不是埋在这山里不干净的玩意,而是家仙里的狐仙。
狐仙跟黄仙不对付,是想拿话把我吓唬走了,再来啃了这几个黄鼠狼,被打更人的锣鼓吓走了?
我回头一看,吓得我魂都快飞了……
戴草帽的大汉,阴森森的小伙,七个人眼神瞪得浑圆,直勾勾地盯着老太婆的这个方向看。
怪不得她不见了,这是活生生被吓唬走了,她要是不走的话,在这儿也占不到啥便宜。
不过转念一想,这都是守着他们后代的,不是来捣乱闹事儿的。
我就松了口气,认真地说道:“点穴。”
这座山的风水,我来的时候就已经观察了,以龙定穴,须审入路阴阳;以水定穴,须看归路阴阳。
我在此地,以龙脉定穴,要考虑的是入路的阴阳。
此地从壬子癸方向走龙脉,以右侧而来,这属于阴龙,亥方所属阳木。
所以我登山之时,便已经决定要来亥方。
八仙托着尸体,跟我一路平蹚走至此地,这里就在龙脉的亥方。
寻穴完,还要落穴口。
脉有左右落,则脉可辨真伪;气审左右加,则气可别淳离。
此地龙脉走壬子癸,纯净无任何杂质,应以亥方落棺, 也就是右侧。可家仙无棺,同人相反,落入左侧便是。
我挥挥手,对八仙开口说道:“从此地落尸,送家仙上路。”
葬人要饮歃血酒,葬家仙则不用。
刚刚那老太婆说黄鼠狼能克死我,说错了。人的命格若有八斤重,那家仙就只有一两。
人命关天,家仙想到这一步,何其困难。
八仙动作向来不磨叽,我的话说完,就看见为首的啐了口唾沫,从拿着铁锨的三人手上接过来家伙什,开始掘土。
黄仙的尸体就摆在地上,我拿着招魂幡,余光瞥向路边,七个人看着地上的尸体,苍白的脸色上尽是悲恸。
地上的黄鼠狼围着尸体打滚,低声呜咽着。
这荒山野岭,尽是孤寂沉默……
我是看事儿先生,不能去动手掘土。堪舆坟茔的动了手,事主就慌了,我想乱搞,太简单了。
现在黄仙望着这穴口,也盯着我呢。
所以我也不动弹,就这么看着八仙刨土,渐渐地洞穴越来越大,差不多能容忍冠冢放进去的大小。
我晃了晃招魂幡,一股阴风顺势拂面而来,我身上汗毛竖起,浑身精气神全部投入,喃喃自语道:“罗氏传人罗初九,寻龙点穴于此地,葬者富贵吉昌,子孙兴旺。八仙抬尸,入土送魂。”
土地一葬,也就算是彻底天人两隔。
语罢。
地上围着的黄鼠狼们呜咽声越来越大了,就像是人类婴孩的啼哭似得。
我叹了口气,一挥哭丧棒。
八仙齐动,送尸入坑。
葬入此穴,我抬眼望去,此山自有福分,此穴也金贵无比。
只要张家好好完成当初的承诺,这黄鼠狼就必然不会再闹了。
拿了张家的钱,我对他们也算仁至义尽。
看事儿先生的任务,到这里也就算是了罢。八仙开始填土,没多久,一个矮小的坟包就在山上出现了。
黄鼠狼跪地哭坟,这就是他们的事儿了。
我紧绷着地心弦,这才松了下来,其实这才是我第一次送非人的玩意,我也紧张,要是闹出什么事来,我都不敢说一定能解决。
令人庆幸的是,这一路上都是有惊无险,并没有闹出什么真正的麻烦。
我把招魂幡放回了青麻布包,这玩意用完了就得收回去。
何断耳突然拍了下我肩膀,我余光瞥过去,却发现他一动不动地盯着这矮坟包,点点头说道:“初九,你的手段,越来越硬了。”
我听他这么说,还有些不好意思,只是挠了挠头说道:“我才刚入门道。”
何断耳摇了摇头说道:“刚入门道,可葬不了家仙。这才过了多久,初九,以后你的本事,肯定比你爸的还硬。”
提起我爸,我就想起了他横死的模样,当下有些沉默,多了几分酸楚地说道:“希望如此吧。”
何断耳拍了拍我肩膀,似乎是给我鼓励般。
我又重新打起了精神,咬牙说道:“下山,张家这档子事情,也该解决了!”
语罢。
我领着八仙的队伍,就往山下走。
上山容易,下山难。
尤其是刚送了葬,我走的小心翼翼,生怕惹出什么麻烦。
走过刚刚遇见老太婆的那地方,我还瞥了一眼,红色头巾没了。
我的心咯噔一跳!骤然想起了什么似得,猛地回头问道:“何叔!?黄鼠狼哭坟会不会被狐狸啃了?”
何断耳脸色一沉,着急地说道:“完了!要是那几个崽子真被啃了,刚刚的葬也就算白下了,赶紧回去看看!”
话说完,我拔腿就往亥方狂奔!生怕我跑得慢了,这几个死了的黄仙有多在乎后代我是明白的。
要真让哭坟的黄鼠狼被狐狸啃死完了,那莫说张家,怕是我们也得受牵连。
刚刚那狐狸化的老太婆,头上还有个红巾,那块红色的破布没了,指不定老太婆奔哪去了。
我往亥方撵,何断耳跑得比我还快,大概不到几分钟的时间,我和他一前一后跑了上来。
朝着矮坟包的位置看过去,一只毛发泛着红色的狐狸,嘴角染着血迹,地上横七竖八的趴着几个黄鼠狼,不知道死活,它正面前的那只,被它张嘴狠狠地撕咬了一口!
我脑海里猛地想起了刚刚看见黄鼠狼哭丧的模样,不知为何,脑子嗡地一声就炸开了,咬牙怒骂了一声:“畜生!”从青麻布包里摸出了哭丧棒,我就往上冲。
何断耳猛地喊道:“初九,莫着急!”
可我哪里顾得上这么多,要真让这几个黄鼠狼全死了,那下面埋着的那几只能善了?刚送完了魂,它们还没走利索呢,后代全死了?
这狐狸浑身上下一股骚味,我拿着哭丧棒冲了过来,这狐狸脸色诡异无比,也不躲也不走,只是两个眼珠子直勾勾地看着我,极其不协调地笑着,令我浑身发寒,只感觉无比地惊悚!
“给我放开!”我怒骂了一声,手上举起了哭丧棒,当头就冲着它抽打了过去!
这狐狸两个眼珠子一转,鬼精鬼精的。
我感觉迷迷瞪瞪的,好像狐狸没了,眼巴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我爸,他捧着自己的脑袋,眼神狠厉地瞪着我,怒声质问我,为什么不替他报仇。
他还说他很冷,在下面过的不好,怒骂我是个不孝子。
我泪水绷不住地流了下来,又委屈又愧疚,看着我爸气冲冲的脸,我蠕动嘴唇,正要跟他说两句话。
耳边却猛地被人敲了一声锣鼓,如同闷雷般地炸开。
我又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呵斥道:“初九!醒过来!”
又是一声锣鼓,为什么?
何断耳怎么突然拿着锣鼓,我的心咯噔一跳。
我猛地睁开眼睛,朝前方看去。
狐狸嘶戾着,已经扑起来咬向我的脖颈!
我一下子着急了,因为这地方根本没处躲,而且也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