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仙儿只能抬棺,对于看事儿,就是一窍不通。
他们大部分都是村里头的壮劳力,特点就是一个字,命硬胆子大!
看事儿,源于风水之中的阴宅葬法和阳宅相法,精通两种,就是阴阳先生。
只会一种,才叫做“看事儿”!
敢将看事儿的字眼加在姓氏后头,也是对自身实力的拿捏。
我爸精通阴宅葬法,加上我爷爷那一代往上,都叫做罗看事儿!这称谓就传承了下来。
其他村子的人,都不敢自称看事儿先生,就是实力不到位。
十里八乡最厉害的那个葛白事,在我爸面前,还真就只是一个跑白事儿堂子的。
领事催我赶紧上山,我却没动。
因为他半窍都不通里头的门道!
出丧有丧时,落葬有墓处,其中事主又有亡命年。
今年是庚子年,杨木匠就属于庚子亡命,有忌葬六山,宜葬六山。
这丁山,就是忌葬山之一!
要是将杨木匠埋在里头,他子孙必定败了家业,又瞎又跛!男儿无用,女儿还要淫乱!
且不说葬宜山,至少要择一块平静的牛眠地。
思索之间,我也扭头左右四看。
学看事儿这一个月,我爸教我的第一件,就是要分辨山向走势。
很快,我就分辨出来,在小栗山左侧的小山包,在二十四山向之中属于巽山!
巽山属于宜山!
杨木匠葬在这里,就利于子孙后代,富贵荣华!
我正准备喊众人抬棺过去……可我又犹豫了一下。
沉默了片刻,我没有指旁侧的那座小山包,反倒是指向了更远一点儿的一座荒山。
之后我才沉声说道:“小栗山不适合葬杨木匠,会让家业落魄,去葬那一座山吧,就不会祸及家小,平平安安。”
领事本来面色都急躁了,听我这样一说,也愣了。
他的神色,似乎对我有了两分刮目一般。
丧葬队伍里头的杨家人,之前或多或少对我有些怀疑不安的目光,现在也已经打消!
一直走到了那座荒山下,我才在山脚点了一个位置,让八仙停棺挖土。
这当口,时间已经不知不觉到了酉时。
酉时是五点到七点之间。
天逐渐地昏暗,也到了日落时分。
很快,一个两米深的土坑被挖了出来。
杨木匠的棺材落进去,迅速地填上了土,堆起来了一个坟土包。
我这才松了口气,将招魂幡拿过来,插在了坟土包之上,又将灵位立在了坟堆最前方。
“事主落葬,家属作揖,大吉大利!”
我拉长了嗓子,沉声喊了一句。
哭丧的声音停了下来,送葬队伍里的人挨个上前扣头。
八仙也收拾好了龙杠,他们擦着额头上的汗水,脸上有了几分松口气的笑容。
所有人磕头作揖之后,天也快黑了。
我悬着的心,也才稍微落下来一些。
杨木匠的堂侄儿小心翼翼地凑到我跟前问我:“罗初九,没事儿了吗?”
我点点头,重重地吐了口气:“没事儿了,可以打道回府,如果有准备的话,就可以开白席了,不过杨木匠属于横死,七七四十九天断阴之前,都最好不要再来祭拜。过了断阴日,将灵位换成墓碑吧。”
杨家人脸上都有了松口气的笑容。
当然,也怪不得他们笑。
杨木匠横死,都三天整了!都因为孝子不磕头,没人敢来操办丧事。
要不是我爸,杨木匠今晚上就在家里闹祟化煞了!
刚才又出了撞路煞的事儿,好在一切有惊无险。
笑一笑,也就无伤大雅。
领事听完我说的话,直接带着八仙匆匆地回村,杨家人也返程,我心里头的石头,却只落下来一半!
急匆匆地朝着三岔路那边走去。
也不知道我爸到底怎么样了,救护车来了没有!
五六百米,不过一里地,很快就回到了三岔路上。
让我心里头发慌的是,我爸已经不在了,杨水儿和刚才留在这里的王翠婶儿也没了影子。
救护车来过了?!
也就在这时,后面传来了喊我名字的声音。
我很不安地回过头,跑到我近前的,却是杨木匠的堂侄儿。
他捂着胸口直喘气儿:“罗初九,你走得太快了!刚才我姑妈打电话了,说你爸罗看事儿,还有我妹都给接到镇上的医院抢救了。”
“你爸没大碍,好像就是骨折了。”
“你在这里等等我,我去骑摩托车,载你去镇上?”
我赶紧点了点头,说了个“好”字。
约莫过了半小时,我才赶到镇上的医院,这会儿天都已经黑透彻了。
月亮刚出来,就蒙上了一层雾色。
等我找到病房进去的时候,我爸靠在床头坐着。
略有陈旧的病房里头,弥漫着一股子浓郁的药水味。
他这会儿已经醒了,他鼻子上插着氧气管,胳膊和腿都打了石膏,皮肤还很苍白,看上去格外地凄惨。
“爸!”
我喊了一声,忍不住眼泪,想要哭。
白天我爸还是好端端的,就因为杨木匠这档子事儿,断手断脚。
要不是为了给我赚钱,他也不至于这么拼。
“大男人,流血不流泪,哭什么哭?收回去。”我爸声音很疲惫,神态也是如此,不过他的态度却没变化。
我擦了擦眼角,强行憋了回去那股哭劲儿,眼睛和心里头都酸得不行。
“安稳落葬了?没事儿吧?”我爸喘了口气问我。
我点点头,道:“葬了,没出任何纰漏。”
“没葬小栗山吧?葬哪座山了?”我爸的声音微弱了几分,不过眼中却有急切。
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马上就说道:“您放心,我把他葬在旁边的一座荒山了,是乙山,没葬小栗山。”
“乙山?小栗山旁边的不是巽山吗?巽山葬,福泽后代,家业兴旺。”我爸明显有点儿急,都咳嗽了起来。
我赶紧给他拍了拍背,就小声地解释,说我觉得杨木匠养子不孝,三个儿子都不给他送葬,他们又凭啥享受杨木匠尸骨落葬带去的福泽?葬一个普通的山,也没有破坏我们罗家看事儿的规矩。
我爸怔怔地看了我几秒钟,他轻叹了一口气。
“倒没看出来,你还有这些想法。”
还没等我说话,我爸就让我去找找看杨水儿在什么病房,她怎么样了,有大碍没有。
我正准备起身,病房门就推开了。
走进来的是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大夫,他低着头拿着一张表,到了我跟前说了句:“你是病人家属?”
“去交一下费吧,手术和抢救两万块钱,再预交两千的住院费。”
他将表递到我手里头就走了。
我心跳落了半拍,低头看着表,打出来的正是在医院的费用明细。
“爸,我这就去看杨水儿,顺便问问王翠婶儿谢礼的事儿。”
我心里面叹气。
果然,这忌讳还是不能乱犯。
虽然出这事儿是因为有人不想让杨木匠安稳落葬,但是我爸也受了这么重的伤,算是遭了报应。
赚来的钱,眼瞅着一半要进医院的账房。
在走廊里头找了一个护士,问到了杨水儿的病房,我匆匆地走过去。
刚到病房门口,我就愣住了。
病房门是打开的,杨水儿躺在病床上很虚弱。
在床边不只是王翠婶儿,还有两个人。
那两个我都认得。
一个穿着西装,打着领带,是杨木匠的大儿子杨永利。
另一个,竟然是隔壁村的葛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