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大夫这才知道自己这话说的不得皇帝的心意了,原是想指责吴有为此举与强盗无异,可现在看起来,皇帝竟是支持他的作为的。
这下子,他横在嗓子眼里的话彻底吐不出来了,只能满头大汗的告罪,“皇上教训的是,是下官愚昧。非常时刻,自当用非常手段。”
见他识趣,夏子衿的怒火才降下来,头疼的揉了揉自己的脑袋,“你明白自然是最好,你若是不明白,朕只有用别的法子让你明白了。”
吴有为这举动,夏子衿是知道他的用意的,这些个商户,竟然利用这才水患来发财,压榨灾民,实在是没了良心,难怪吴有为要给他们一个教训。这下子,他们取了多少不义之财,还要分文不动的吐出来。
而实际上,的确如同夏子衿和吴有为推测的那番,这些个富户皆是贪生怕死的很,在府衙里耗了三日,每日里粗茶淡饭不说,又见吴有为当真没有放他们回去的打算,顿时慌了。
可或许是怕被其他人视为叛徒,一个个的都是暗中去找吴有为按手印拿银子,这交了银子的,吃食自然是不同的,多少有点儿荤腥。至于那些个固执的,只有暗中熬着,这每人都有个好友,自个儿服软了,自是要劝好友服软了。
因此,在煎熬了七天后,连带着虞家家主都是彻底服软,交了一批银子,美其名曰捐献给这次水患里那些个受灾的灾民。吴有为掂量着手里头的银票,冷笑,他可没有占他们便宜,不过是让他们趁着这次机会吃下去的银钱原封不动的吐出来而已。
这样的不义之财,本就不该给他们。
吴有为看他们一个个装模作样的在花厅里坐着,笑眯眯的道“诸位可都准备好了?”
“大人,我等年纪大了,实在是受不住这日夜奔波,还请大人放我等回府,我等必然潜心在府中祷告,祈祷菩萨保佑灾民。”虞成山依旧是作为代表发话。
这回,吴有为倒是没有打断他的话,而是让他完完整整的说完了。
虞成山干笑一声,眼巴巴的等着吴有为发话,心中还有些忐忑,担心他说话不算数。吴有为一眼就看中他的心思,忍不住在心底嗤笑一声,满眼的不屑。
即是收了他们捐献出来的赈灾银两,他自然不会出尔反尔,虽说夏子衿给予他便利行事的权利,但到底他代表着朝廷的脸面,有些事情能做,有些事情不能做。
“怎么?你们都是这样想的吗?”吴有为目光在他们身上一一扫过,垂着眼眸,手指甲在扶椅上刮过,发出刺耳的声音来,在座的人身上都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见他们互相对视后点头,吴有为跟着笑起来,“原是这般,先前是本官没考虑到这些,倒是让你们为难了,既然如此,也好。”
他答应的这般轻易,让的这些个提心吊胆的富户都是一愣,跟着悄然舒了口气,激动的拱手行礼,一个个的都回去了。
杨衾并不知道他们私底下去找过吴有为这事,看着他们离开,眉头不自觉的皱起来,欲言又止,最终,他还是忍不住开口,“大人,就这么放他们走了吗?”
“若不然,你还想扣押他们?他们可没犯什么罪。”吴有为好笑的看他一眼,端着茶盏喝了一口,暗自思忖回去和夏子衿举荐杨衾的事情。
杨衾一阵烦躁,虽然知道吴有为说的是实话,可就这么无功而返,他心中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吴有为看着他这副惆怅的模样,不由笑起来,“你去柴房将那匣子里的银票都取出来,分给城里的难民。”
“大人的意思是……”杨衾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在府里的柴房藏了银票,此刻听到他这吩咐,不由愣住,可吴有为没有解释的意思,再一联想今儿他突然放走这些个富户,他顿时明白过来。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吴有为郑重的执礼,转身带着衙役拿了银票去钱庄取银票。
而先前那些个回去的富户开始还觉得旁人是占了自己的便宜才能离开,心中还很是愤愤不平,然而静下心来后,一个个的都是人精,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一想到对付在自己面前装的那副傲骨铮铮的样子,他就忍不住“呸”了一声。
不过这些就不是吴有为要担心的事情了。
这么一耽搁,荣遇就押送着赈灾银子过来了,吴有为决定前往受灾最严重的蔚县查探灾情。杨衾原是想跟着他一起去,谁知道却是被他阻止了。
考虑到自己走了之后,浮城就没人管理,杨衾到底是没有坚持跟着去。
荣遇以往没有办过这样的差事,荣王的封地向来富裕,没有发生过灾情,因此望着路边的惨样,他忍不住满眼震惊,面上情不自禁的流露出同情来。
吴有为看着他的表情,叹了口气,心中越发担忧。他原以为到了蔚县散出朝廷赈灾的名头,这些灾民理所当然的会围上来讨要米粮,谁知道不仅没有人来,反而一个个的都避开他们。
看这些灾民的样子,似是很反感朝廷的人一样,这实在是怪异的很。他辗转找到自己的老家,谁知道还没进门,一个拐棍就打了过去,“你们这些畜生,滚,快滚!”
吴有为不防,被打了个正着,顿时眼冒金星。眼看着拐杖又咬了落下来,他慌忙闪躲,却瞧见一只手穿过他的头顶,一下子抓住拐杖,“吴大人,你没事吧?”
“下官没事,多谢世子相救。”吴有为喘了口气,这才定睛向先前冲他动手的人看过去,这么一看,顿时傻眼了,“娘,您怎么?”
拄着拐杖的老妇人满头白发,被他这么一喊,一下子就愣住了,跟着仔细看去,手里的拐杖“当”的一声摔在地上,颤颤巍巍的出声,“有为,可是……可是你回来了?”
语气里是难以抑制的激动,吴有为生怕自家老母亲昏厥过去,连忙过去扶着她,替她抚着胸口,“娘,是儿子回来了,儿子回来晚了,儿子不孝,叫娘生气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吴母不住的念叨,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下子抓住他的袖口,“儿啊,你这次回来是为什么,难不成是犯了错,皇上她……”
山高水远,这蔚县的人只知道皇位换了个坐,却不知道是男是女,又或者是什么人都无所谓,只要不影响到他们安居乐业就可。吴有为在京为官多年,向来不曾回来,现在突然之间回来,吴母难免多想。
“娘,您想到哪儿去了。”吴有为哭笑不得,“儿子是奉了皇上的命令,来此地赈灾的。”
“你是说,皇上她老人家派你来救我们了?”吴母激动的抓着他的胳膊询问。
荣遇在一旁听的想笑,夏子衿如今不过二十多,却要被人称一声老人家,怎么想都觉得滑稽。不过这是老百姓的赤诚之心,他倒是不必太较真。
“是,皇上让儿子过来救治灾民,娘,为何村子里的人都不愿意来领米粮,看到我们反而门窗禁闭,村子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吴有为这才问出心中疑惑。
吴母长吁一口气,“还不是那帮杀千刀的。这年头,发生这样的事情,没人好过的,偏生还遭了他们打劫,实在是可恶。那些个畜生冒充官大爷过来家家户户的搜粮,如今村子里的人是看到官爷就头疼。”
吴有为越听越糊涂,倒是一旁的荣遇听明白了些,只是吴母话语里边的意思让他瞬间沉下脸来,“大娘,您的意思是有一伙人冒充官府的人来打家劫舍?”
“是。”吴母点头,“原本我们只当他们真是官府的人,可那日村子里的二牛肚子不舒服,跑到林子里小解,谁知道恰好听到他们说什么冒充官府的人有用……”
吴母到底是年纪大了,说话解释都有些不利索,可荣遇还是听明白了,别说他,就是吴有为,亦是听的明明白白,一时间,气的脸色铁青。
“娘,您放心,儿子回来了,定然不会叫他们继续猖狂下去的。”吴有为硬压着自己的怒气,哄着吴母进屋子歇着。
荣遇拳头握的“咯吱”作响,咬牙切齿的吐出两个字来,“人渣!”
“吴大人,这儿是你的家乡,想必村子里的人还是认得你的,你可有熟悉的村民,我们去问个清楚。”短暂的恼怒之后,荣遇就冷静下来,转而望向吴有为。
“有的,前头刘家的大儿子大牛与我是同乡,当年也是考过乡试的,只可惜最后殿前落榜了。”吴有为抬脚,带着一裤子的泥水往前走。
荣遇抿着唇跟在他身后,“如此最好,只是这伙人胆敢假冒朝廷命官,实在是大胆,待会儿本世子就将此事传回京城,定要严惩他们。”
“理当如此。”吴有为郑重的点头,拐了个弯,就停在一座土房子前边,“这就是大牛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