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氏说的道理,漪如自是明白。
过去,她就是因为这样,对李霁多有提防,不想与他扯上一点关系。后来她发现李霁是个值得来往的朋友,才与他熟稔起来。李霁自然也知道这一点,故而他们之间传递书信,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我明白。”漪如忙道。
容氏目光深深地注视着她:“我知道你与王世子走近,一来是为了结识北宁侯,二来也是为了阿楷。从前在南阳,他每每听到王世子的消息就高兴,将王世子视若神明,每日只想着什么从军什么建功立业的,如今到了京中与王世子相见,他自是恨不得像尾巴一样跟着。漪如,阿楷年纪比你小,见识也不如你。许多道理你比他明白,日后,你们姊弟还是与王世子少来往才是。”
这自是容氏给地台阶,漪如点头:“知道了。”
容氏露出笑容,抚抚她的脸颊:“睡吧。”
说罢,她起身而去。
漪如躺在榻上,怔怔的,眼前似乎又浮起了李霁的脸。
你在想什么?
一个声音在心里道,你不是本来就打算与崔珩成事么?如今家里也对他有意,岂非正好?
漪如晃了晃脑袋,深吸口气,钻到被子里,闭上眼睛。
这一觉,她睡得有些累。梦里光怪陆离,她一会穿着光鲜富贵,在众人的笑脸簇拥之下,走过皇宫;一回衣衫破旧,困在宝相庵那小小的院子里,枯坐在屋檐下望天。正当绝望之时,漪如忽而清醒过来,告诉自己这是梦,她不会在重蹈覆辙。而眼前一转,她果然就真的离开了宝相庵,定睛看去,却发现自己坐在扬州保障湖的画舫上。
李霁坐在对面,伸手从湖上折来一支荷花,递给漪如。
他的脸上映着粼粼的波光,双眸生辉,让漪如一时怔忡……
她是被人推醒的。
漪如揉揉眼睛,发现面前的是严楷。
“姊姊醒了。”严楷的神色有些不好意思,眼睛却亮晶晶的,一脸神秘,“有人想见姊姊,让我来报个信。”
漪如道:“何人?”
“是阿霁。”严楷道,“他就在点春斋后面的小门外,说要跟姊姊说说话。”
漪如的目光定住。
莫名的,心跳也似乎空了一下。
“说话?”漪如面上镇静,“说什么话?”
“我也不知,大约是要道谢。”严楷道,“昨夜姊姊因为担心他,进了山去,险些遭了毒手,他总该表示表示。”
漪如看着他:“他让你找我,你就来找我了?若被父亲母亲知道,小心他们用家法治你。”
严楷唬了一下。
“那……”他挠挠头,有些为难,“姊姊不肯见他,我跟他说一声便是。”
正要走开,漪如却突然扯住他的袖子。
“那小门在何处?”她沉默片刻,压低声音,“园子后面那个,是么?”
*
有严楷帮忙盯着,漪如很快就到了园子后面。
那扇小门虚掩着,她轻轻一拉就开了。
才走出去,漪如一眼就看到了李霁。
他站在一棵杏花树下,不知是不是那粉白的花朵开得着实繁盛,让漪如觉得他那张脸也被映着白皙了许多。
目光相对,漪如的脚下定了定,还是朝他走过去。
“你找我?”她说,“何事?”
“大理寺的人来了。”李霁道,“兴许很快就会找你问话,我来与你对一对说辞,免得出了破绽。”
漪如了然,可莫名的,心头却有一丝失落。
“便照着先前在长公主面前说的搪塞过去好了。”漪如道,“你我反正不曾留下痕迹,他们也查不出什么。”
话才出口,漪如就觉得这话听上去颇有些歧义,仿佛他们真的不清白一样。
“我是说,你我本来就什么也没做,只消一口咬定没遇到便是了。”她补充道,又岔开话头,“你今日怎么那么快,竟到了另一处山头去,还先我一步回到了行宫里?”
李霁道:“我不曾到另一处山头去,只不过顺手扔了块玉佩,让火睛带着汪全找到了我。那相遇之处,就在山腰不远。我让汪全莫惊动别人,只和一干手下另外取道回行宫。”
漪如明白过来。
李霁果然是个心眼多的,做戏总能做足。不过想到他这般费心的原因,漪如又觉得有些一言难尽。
算盘不是只漪如一个人会打。说到底,这事若是真闹出什么风言风语来,确实对他没什么好处。
他在天下人心目中无比英明神武,光芒万丈。而她无论家世还是名声,在世人眼中都是远不能及的,还跟他有一层义亲。
若他们扯上些不清不楚的关系,只会惹人非议。
“原来如此。”她说着,将目光从他肩上的几点花瓣上移开。
李霁看着她,道:“今日是子磬先找到了你?”
漪如点点头。
李霁道:“我来找你,还为一件事,与子磬有关。”
“何事?”漪如道。
“他很快便又要出征了。”
漪如愣住。
“你怎么知道?”她问。
“南匈奴先前败在了子磬手上,单于也死了。但南匈奴的大王子逃去了北匈奴,与北匈奴联姻,集结大军,誓要夺回失地。”李霁道,“我家在塞外的耳目,比朝廷更灵通,昨日我已经得了消息。过两日,朝廷也会知道,圣上手上可用的人不多,子磬是首选。”
这事,漪如其实是知道的,不然她这些日子也不会火急火燎、挖空心思地追逐崔珩。算算日子,这事的确快了。没多久,崔珩就会再度出征,然后……
风拂过耳畔,颈后一阵微凉。
漪如明白,若是要按照原来的计议,她就要赶紧动手才是。且严祺和容氏都对崔珩颇为认可,可谓形势大好,她今日就能让严祺定下决心,找长公主保媒。
崔珩家中只剩他在支撑门楣,婚姻之事颇为紧迫。只要婚事定下,在他出征前完婚不是不可能。
漪如觉得自己的心扑扑跳着,却并非是因为兴奋,更多的是犹疑。
她想到崔珩找到自己时,那风尘仆仆而憔悴的模样,还有那双明亮的眼睛。
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且对她毫无恶意的人。而她知道,他很快就会死去,自己则等着从他的身上获利……
你也无能为力。心里一个声音道,他又不是你害死的!
漪如微微颔首:“他一向颇有担当,只怕就算朝廷不派他去,他也不会愿意。”
李霁注视着她:“你担心他么?”
“自是担心。”漪如嘴上说着,心里那个声音道,担心也没用,你不能打不能杀,更不可能像当年救阿霁那般救他。
“不必担心。”李霁道,“我与他一道出征,他不会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