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香一边给温妘梳着头,一边偷眼瞥向镜中,见温妘怔怔地不说话,怡香心里叹了口气。
温妘这太子妃,可谓贤良淑德,无论宫里的皇帝皇后,还是东宫里的宫人,上上下下都无所挑剔。
人人都觉得,太子和太子妃可称为美满。
除了太子妃自己。
两年前,太子完婚,太子妃到了东宫里来。跟随她来到的,还有两位良娣,四位孺子。去年,良娣谢氏和孺子邹氏先后生下了两个女儿;就在不久之前,良娣江氏也得了身孕。
眼看着别人那里渐渐变得热闹,可身为正室的太子妃却毫无动静。
此事,太子妃的母亲曹夫人很是着急。
她每回到东宫里来见太子妃,都会跟她说起生育的要紧,还时常会送些补药和方子来,让太子妃好生调养,早日得孕。
而皇后那边,近来也有了些脸色。
倒不是太子妃不曾生养,而是太子诸多妻妾,竟无一人诞下男胎。
就在前几日,太子妃去皇后跟前侍奉的时候,皇后说起了自己从前的事。当年,她本是太子的良娣,太子妃早逝,而她诞下了皇长子。后来皇帝登基,她理所当然地成为了皇后。
“想我当年生下太子的时候,不过十六岁。太子妃就算不曾诞下儿子,也在十六岁时有了一个女儿,可惜不足月,夭折了。”当时,皇后拿着茶杯,修剪得精致的指甲轻轻拈起杯盖,在上面轻吹一口气,“如今这东宫里的人,却是一代不如一代。”
当时太子妃听着这话,面色通红,一语不发。
回到宫里的时候,她得了一场风寒,躺了两日。
怡香心里明白太子妃心中的苦楚。太子还没有儿子,每个人都希望太子妃能生出来,而心情最迫切的那个人,正是太子妃自己。
但太子并无许多体恤。
对于太子妃,太子可谓相敬如宾,但对她并无比别人多一些的怜爱。在他眼里,太子妃仿佛与其他的妾侍并没有什么不一样,二人即便同床共枕,也并没有许多话语。
而东宫中其他的良娣和孺人加起来,共有六人,她们也无不处心积虑地在太子这里找到一席之地。
对此,太子妃不是没有做出过努力。
她努力地迎合太子的爱好。
太子喜欢吃的菜,太子妃每样都会做;太子喜欢的诗赋,太子妃每一首都会背诵;太子喜欢紫色,太子妃的衣柜里,衣裙大多都是紫色;甚至早在婚前,她知道太子喜欢田猎,便也学会了骑马,还央求家中给她找了女武师教导射箭。
这般用心,太子却似毫不在意。
他每次来到太子妃这里,不是有正事,就是例行公事,最多停留一夜或者半日,就会离开。
寡淡至此,加上太子妃的身体不争气,那子嗣又从何而来?
没多久,太子妃要的步摇送来了。
众宫人将首饰插到太子妃的发髻上,只见宝石璀璨,花树缤纷,望之贵不可言。
温妘在宫人们的搀扶之下,站起身来,只觉无论头上还是身上,都沉重得很。
不过她早已经习惯了如此。
看着自己在镜中的模样,温妘露出满意之色。
“太子何在?”她问怡香。
怡香忙道:“太子已在殿上,方才派人来催促了。”
温妘颔首:“去吧。”
*
容氏确实多虑了。
漪如如果是真的只有这一辈子,她九岁离京,如今过去了八年,那么兴许是记不得许多规矩。
但漪如活了两辈子。上一世,她虽也没有最终当上太子妃,却是和太子定了亲的,宫中的诸多规矩仪礼,也是从头到尾学了个遍。这里头的门门道道,她比这辈子的自己应该知道的,多出了许多。
当车驾在宫前停下,望见面前巍峨的宫殿,纵然是严楷这小时候曾来过许多回的人,也不禁露出赞叹之色。
玉如更是睁大了眼睛,四下里张望,拉着严祺的手,问道:“父亲,圣上就在那城墙上的大屋子里?”
“那不过是宫门的门楼,里面还有许多宫室。”容氏叮嘱道,“你进去之后,跟在我们身旁不许乱跑,也不可像在家里一般,随便说话。见到升人,我让你行礼,你便照做,知道么?”
玉如已经被告诫了许多次,知道今日非同小可,乖巧地点点头。
严祺看向漪如,只见她也四下里望着,神色却与严楷和玉如不一样,并无惊叹之色。相反,她的目光平静,仿佛跟看别处的风景并无区别。
他张了张口,正要说话,忽而听到有人打招呼:“文吉,别来无恙。”
严祺转头看去,只见是旧日同僚何复。他的身后,跟着妻子钟氏和儿子何清。
因得国子监里的那场打架,何清对严楷很是感激,何复也曾带着礼物登门道谢。见到严楷,何清露出笑容,上前来与严家众人见礼。
严楷先前额头上青了一块,经过这些日子的休养,已经全然消散。
何清的伤则比严楷重一下,脸颊上仍然有一点疤。
“前两年的万寿节,宫里都有大宴,可你却从不曾来过。”何复看着严祺,笑道,“我今晨出来之时,还想着你这次会不会来,果然是来了。”
严祺也笑了笑,道:“何兄哪里话,这等盛事,宫里又有帖子送来,我若推却,岂非失礼?”
这边寒暄着,钟氏看向站在容氏身旁的漪如,露出讶色:“这位是大女君?”
容氏道:“正是。”说罢,她转头对漪如道,“这位钟夫人,从前曾到家里来做,你当是记得。”
漪如微笑,道:“自是记得。”说罢,款款一礼。
钟氏看着她,不掩赞叹,道:“多年不见,女君竟出落得如此美丽,仿佛画上的仙女一般。”
容氏谦虚道:“哪里的话,夫人过誉。”
两家人不算陌生,一边寒暄着,一边往里面走。
没多久,严祺就见到了许多的熟人。其中最熟悉的,莫过于宋廷机、高咏、郭昌三个酒肉朋友。
当年,吴炳曾向严祺坦诚交代了宋廷机和韦襄勾结,诬陷严祺的事。严祺虽没有迁怒吴炳,却也终是清醒,回了南阳之后,就彻底断了这几人的往来。
如今再见,只见这几人都变得富态了许多。高咏和郭昌,一看就是常年纵情声色,身形发胖,圆头胖脸,教人几乎认不出来。
倒是宋廷机,虽然看着有了年纪,却仍白净斯文。不过如今的他,一看就是发了迹。身上穿戴皆上乘讲究,身边的妻子儿女也各是华丽,俨然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时不时要向严祺借钱的宋廷机了。
高咏和郭昌并没有要上前来见礼的意思,远远往见,即装作什么也没看到,笑盈盈得与别人打招呼去。
宋廷机却走了过来。
他的脸上堆着笑意:“文吉,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容氏也知道当年之事,看到宋廷机,面色不大好看。
不料,严祺却露出淡淡的笑容,拱手道:“牧之别来无恙。”
宋廷机道:“我前些日子就听说了文吉回京之事,只是官署中事务繁忙,未得闲暇上门拜访,拖来拖去,不料今日竟在宫中得遇文吉,着实不巧。”
严祺道:“是我失礼,回京只想着小住,不曾与许多亲友往来,还望牧之见谅。”
这话听上去有几分气,宋廷机目光一闪,随即道:“如此,待日后得了空闲,你我不若小酌一番,叙上一叙,如何?”
严祺弯了弯唇角:“如此,再好不过。”
二人寒暄几句,不远处有人跟宋廷机打招呼。宋廷机端着笑脸,朝那边颔首,对严祺道:“如此,宴上再会。”
严祺颔首:“宴上再会。”
看着宋廷机离去,容氏仍是不悦,想说严祺两句,却又碍着何复一家在旁边,不好开口。
“这宋廷机,如今可是风生水起。”何复意味深长,对严祺道,“你当年离开之后,他坐了你的位子,很快又到中书省去了,升迁甚快。”
严祺不置可否,只道:“先进去吧,迟了可没有好位子。”
宋廷机走出好几步之后,身边的妻子好奇道:“方才严祺夫妇身边那女子,莫非就是严漪如?不想过了些年,竟是出落得这般俊俏,我方才看着都不敢认。”
“有什么不敢认,不过是脱毛的凤凰罢了。”宋廷机淡淡道,说罢,却忍不住回头,将目光朝严祺身旁瞥去。
人群来往,只瞥见容氏的一角衣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