漪如松开手,李霁将她稳稳接住,未几,双脚落地。
风吹来,两人挨得很近,漪如能感受道李霁身上的热气。
他看着漪如,正要开口,漪如忙将手指抵在唇上。
她往一处小门的方向指了指,而后,扯着他的袖子,蹑手蹑脚地往那边溜了出去。
这处小门,是方便仆人们进出开的,夜里会落下门闩。漪如已然轻车熟路,小心地将那门闩抬起,把门轻轻打开,然后,钻了出去。
李霁跟着她走出院外,看着她做贼一般把门掩好,颇为无语。
“你这是做甚?”他问,“这般夜里,你要去何处?”
“自是去找些东西吃,我肚子饿了。”漪如拍拍手指上的灰,看着他,笑了笑,“你既然也出来了,便跟我一道去好了。”
李霁皱了皱眉:“可容公和林夫人若是知道……”
“你不说他们怎么知道。”漪如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就走,“快些,我们早去早回。”
李霁无语,只得跟着她拐进附近的一条小路,而后,往山下走去。
这观音山并不高,所谓山下,其实并无多少路程。
天上的月光足够明亮,将小路的路面照得隐约可见。
“你从前也经常这样?”李霁忍不住问道,“夜里偷偷溜下山去?”
“正是。”漪如道。
李霁语气不善:“你这外面黑灯瞎火,若遇到歹人怎么办?”
“不知道,我还不曾遇到过。”
李霁:“……”
见他还要啰嗦,漪如瞪他一眼:“你不想来就回去。”
李霁终于不多言,反拽住她的手臂,道:“走慢些,看路。”
观音山是扬州名胜,周围多有舍食肆,山下亦有人居住。白日里,这些地方都是游人香,到了夜里,却也灯火通明。这附近的不少船户、杂工,白日里忙碌,入夜之后闲下来,便到食肆里去吃些小酒和小吃。时日长了,这一带便有了夜市,颇有些名气。
漪如带着李霁来到夜市里的时候,时辰尚早,人也不多。还没到近前,李霁就闻到了诱人的气味。
一处处的摊点上,炉子烧得正红,锅里汤汁滚滚,各种各样的小食摆出来,在灯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李霁对市井里的食肆并不陌生,但这般夜里出来逛,倒是新鲜。也许是因为白日里吃得寡淡,他闻到味道的时候,发现自己竟也觉得饿了。
漪如对此间已是熟门熟路,到了夜市里,如鱼入大海马放南山,兴高采烈地拉着李霁直奔自己最喜欢的食肆而去。
那食肆,乃临时搭在一处空地上,用竹竿撑起个棚子,就算店面。
店主人是一个须发花白的老者,身形矮胖。见到漪如,他随即招呼起来:“这位小娘子,多日不见,又到山上礼佛来了?”
“正是。”漪如笑盈盈地说,“老曾,生意可好?”
“甚好甚好。”老者说着,笑眯眯地看了看她身后的李霁,道,“这位是何人?莫不是娘子许配的郎君?”
“自然不是。”漪如道,“这是我弟弟。”
李霁眉头一动,冷冷瞥她一眼。
“原来如此。”老者笑道,“娘子生得这般好看,弟弟也颇是俊俏,府上好福气。今日来,可还是照旧?”
“照旧,来两份。”漪如道。
老者应下,让他们到店里落座。
“我怎又成了你弟弟。”李霁坐在草席上,不满道。
“那该说你是什么?兄长?”漪如不以为然,“你又不认我这义妹,说出来你又要不高兴。”
李霁愣了愣,道:“是你不认我。”
“胡说,是你先不认我。”漪如道。
李霁认真起来:“当初,是你说不稀罕做妹妹。”
“我是不稀罕。”漪如理直气壮,“故而我如今叫你弟弟。”
李霁:“……”
漪如看着他:“你原来记得这么清楚,莫不是其实很想让我叫你兄长?”
“不想。”李霁断然道。
“那便对了。”漪如笑嘻嘻地倒一杯茶,推到他面前,“称呼罢了,你跟着我出来,总要有个名分,以后我就是你姊姊。”
李霁不置可否,却看了看那杯子,露出嫌恶之色。
“这茶具也不知被多少人用过,不许喝。”说罢,他将漪如手里的杯子也拿过来,倒掉茶水,放到一边。
*
这老曾的食肆虽是简陋,吃食却做得极有滋味。
没多久,他将几盘小吃摆上来,李霁看去,都是些小鱼小虾鸡鸭下水之类做成的,竹签串着小碗盛着,分量不多,却五花八门。
才摆上来,漪如就毫不气地大快朵颐,还挑出几样塞到李霁面前,招呼他快吃。
李霁素日里并不贪食,也不喜欢吃外面的东西,看着这些食物,勉为其难地拿起一串还算顺眼的翅尖,品尝起来。
出乎意料,这味道竟甚是合胃口。
李霁虽然仍觉得这些都是粗鄙之物,但一口一口吃着,竟不曾停下来。
漪如跟他说了一会话,发现他面前的盘子渐空了,颇是得意。
“如何?”她说,“我跟你说了不会后悔。”
李霁不答话,却盯着她的脸,少顷,将一块帕子拿出来,递过去。
“嘴。”他说。
漪如拿起那帕子擦了擦,果然,从嘴角擦下一片油渍。
她看着那帕子,忽而想起一件事。
“当年分别之时,我给了你一块自己绣的绢帕,好像绣的是鸳鸯。”她说,“当时说是要送给你父亲,你送了么?”
李霁正吃着一串烤虾,听得这话,瞥她一眼。
“不记得了。”他说。
漪如道:“怎会不记得?”
“八年都过去了,我怎会记得一块帕子的去向。”李霁道,“你会记得你八年前做过什么事么?”
漪如有些不高兴,道:“你送给我父亲的那些渔获,我可是规规矩矩地交给了他。那时他还说,你年纪虽不大,倒也懂事。”
李霁怔了怔。
“他这般说过?”
“当然说过。”漪如瞪起眼,“我还在他面前说了你许多好话,他后来提起你,都仍然记得那些心意。可是你呢?我交给你的事,你竟是一点也不放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