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因得此事的打击,日后漪如再到货栈里去,严祺少了许多管束。
容昉也对漪如再度刮目相看,觉得这外孙女果然与别的闺秀不一般,颇有些自己的见识。而漪如向他问出的问题,也愈发内行,从什么货物从哪里来、哪些货物销路好之类的浅显之事,变成了货栈如何运作、人手钱财如何分派之类的纷繁之事。有时候,容昉着实觉得说起来又费口舌又为难,索性就将她带在身边,让她看看自己如何处置事务,如何与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
漪如也果然细致,许多道理,很快就揣度明白了。容昉反过来询问,听她一五一十地说得调理通顺,颇是满意。
“漪如是个有能耐的,贤婿该高兴才是。”容昉将这些事告诉严祺,道,“做货栈可比管家复杂许多,她能摸清做事用人的道理,日后到了何处都不会吃亏。技多不压身,我看,贤婿就放心由她去。”
严祺叹口气,神色复杂,终是没有反驳。
漪如并非每日只到货栈里去,有时,她也会到市井里去逛一逛。
尤其是卖书的地方。
扬州地处南北来往要冲,无论是长安还是广州的货物,这里都能找到一些,书也不例外。在书摊里,漪如果然看到了好些李霁提到过的书,问店家,说是广州来的。
不过这里的货,自是比不上广州的及时。有好些书,漪如已经听李霁讲完了后面的,而扬州还没有上市。
每每听到有买书的人求着店家快进新货时,漪如竟有一种得意的感觉。
有史以来第一回,她觉得能认识李霁似乎也是一件颇为不错的事。
“外祖父。”无人在旁边的时候,漪如忍不住问容昉,“吕公和阿霁回到广州了么?”
“早回到了。”容昉道,“前些日子他捎信来,还问你姊弟二人如何。”
漪如了然。
容昉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怎么?到底还是觉得这义兄待你不错,开始记挂他了?”
漪如一愣,随即道:“谁说他是我义兄,我没有义兄。”
容昉看着她,一脸无奈。
*
虽然皇帝要严祺留任副使,不过这趟来扬州,比先前议定的日子短了许多。
将近年节的时候,京中传来消息,说王承业的母亲身体不好。皇帝特地下了恩旨,让王承业提前结束任其回京。
这消息突如其来,让容昉夫妇甚是错愕。
“如此说来,你也要跟着回去了?”林氏道。
严祺苦笑,道:“他是正使,他都回去了,还有我这副使何事?我自然也是要跟着回去的。”
林氏道:“我原本还想着是不是将静娴和玉如接来,索性一家人在扬州过年。前些年我在京中见过崇宁侯的母亲,看着也是个身体硬朗的人,也不知是得了什么病?”
“哪里是真的得了病。”严祺道,“那老夫人向来疼爱承业,此番远行是百般不舍。这病,不是装的便是夸大的,为了让承业回去过年罢了。”
容昉和林氏皆了然。
“既然如此,便照先前所言,我等也跟着一道入京,与静娴团聚。”容昉对林氏道,“在京中住些日子,看看玉如,开春再回来。”
林氏颔首:“如此甚好。”
议定下来,林氏开始着手收拾回京的行李,容昉则交割货栈里的事务,各是忙碌。
接到圣旨之后的第三日,扬州刺史张池在家中设下酒宴,为王承业践行。严祺纵然仍对外说身体没有好全,这场合也缺席不得,当日,也跟着去了。
如他所料,这酒宴颇是热闹,扬州大小要员以及名望之士云集,都是这数月来与王承业交往密切的。
而离开的时候,严祺的行李跟来时一样多,王承业的却多了十倍不止,光是妾侍就有十几个,另加了两艘船,才将所有物什都装上去。
从扬州回京城的路上,王承业也是敞开了玩乐,凡停留之处,皆孝敬不断。
而严祺则仍然声称不适,大多数时候都避不见,由着王承业一路风光。
“文吉这场病,当真是不巧。”王承业拍拍严祺的肩膀,不无遗憾道,“扬州本地的乡贤豪富甚是热心,也都知道你,你若是与他们结交,亦少不得许多好处。”
严祺笑了笑,无奈道:“天意如此,又有什么办法。只是我此番成了摆设,不曾帮助承业分毫,心中有愧。待到了圣上和中宫面前,还请承业替我美言几句。”
王承业大方笑道:“这有何难,圣上和中宫皆通情达理之人,文吉切莫多虑。”
一行人从扬州走水路回洛阳,又换上车马往西走,年节的前三日,一行人终于回到了长安。
容氏早已经得了信,知道容昉夫妇会跟着严祺一起回来,将住处准备妥当。
见面之后,众人各是欢喜。容昉夫妇抱着玉如,问这问那,爱不释手。
容氏则将漪如和严楷拉到身前,仔细打量,见二人康健无恙,严楷甚至还胖了些,这才放下心来。
此番离别,是严祺和容氏成婚以来分别得最久的一次。夜里,二人凑在一处,说了许多话。
当容氏听严祺说起吕缙和李霁的事,她也不禁大吃一惊。
“长沙王世子?”她睁大眼睛,“父亲竟瞒着你做下了这事?”
“其实也没什么。”严祺忙道,“我查问了一番,也问了漪如姊弟二人,他们此番虽同行,保密却极严。知道王世子身份和漪如姊弟身份的人极少,应该不会传出去。”
容氏仍皱着眉,道:“父亲也太过随意,长沙王那般人物,我等躲避还来不及,他倒好,竟自己交往了起来。”
“岳父也是一番好意。”严祺道,“他本来不打算瞒着我,只是我临时去不成梅岑山,便成了先斩后奏。”
容氏看了看他,有些狐疑:“你不是防长沙王似防贼一般,此番却又想开了。”
严祺心中不由地讪了讪。
这自然不是他想帮着容昉说话,而是两人如今有了些默契。容昉将南阳田产卖光了投在扬州,严祺在陆百川身上亏了一百万钱,这两件事,任凭哪一件拿出来,都足够容氏跳起来。
于是翁婿二人都力求粉饰太平,各不揭短。
“我细想下来,他说的话不无道理。”严祺道,“长沙王与我等无仇无怨,虽不便交往,但事情也不好做绝,让岳父那边保持些往来倒是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