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让漪如和小娟都愣了愣。
抬头,只见那是个内侍,正站在高台的阑干便上,朝她们瞪下来。
漪如认出他身上的衣裳,那正是长沙王府内侍的服色。
而那内侍旁边的人也伸出头来,是世子身边的近侍汪全。
看到漪如,汪全露出笑脸:“这不是严女君?”说罢,他回头唤了一声,“快去向世子通报,说严女君来了。”
漪如:“……”
不想才避开太子,竟又遇到了这冤家。漪如瞪着那高台,想要离开,但没走两步,汪全已经沿着石阶快步下来,在她们面前挡住去路。
“拜见女君。”汪全笑盈盈地一礼,道,“不知女君何往?”
谁要探望他。
漪如道:“我方才在经堂上抄经,有些乏了,四处走走。世子既然在礼佛,我不敢打扰,就此告辞。”
汪全忙道:“女君驾临,何言打扰。大王曾吩咐我等,若见到女君,必以郡主之礼相待。此地再往前,都是些荒僻无人的去处,女君不小心走远了,恐要迷路。不若到殿上去,正好用一用斋膳。”
漪如自是不肯,气道:“多谢内官,我不过四处走走,稍后还要回醍醐院去,便不叨扰了。”
“汪全所言有理,此间非闲逛之地。”一个声音忽而又从上方传来。
漪如抬头,只见长沙王世子银冠素袍,在阑干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可先上来,稍后我派人送你回去。”
那语气不容置疑,汪全在前面笑盈盈的,对漪如道:“女君请。”
小娟也似得了解脱,在后面轻推漪如一下。
漪如无法,只得随汪全走上高台。
*
此地看着是个高台,其实不过是个依着山坡修筑的佛殿。
平整的石块顺着山势垒起,有些地方已经从缝隙里长出了草,夏日的阳光下,小花绽放。
漪如拾级而上,没多久,就到了佛殿之前。
只见这佛殿已然是有些年头了,梁柱上的彩绘黯淡,漆块也多有剥蚀之处。漪如看了一眼,正好奇这弘福寺里光鲜漂亮的去处那么多,为何世子会选这样一个地方来礼佛,这时,她蓦地看到了正在佛殿里抄经的世子。
汪全请漪如入内,她也不忸怩,迈步进去。
大约是有了昨晚那一番对话,二人再见面,似乎平添了些默契。佛殿里没有别人,二人见面,也互相都没有行礼的意思。
世子正在写字,看漪如一眼,瞥了瞥对面。
漪如便在他对面坐下来,跟他隔着一张案台。
“世子实不必这般气。”她说,“我并非三岁小儿,这弘福寺也并非深山老林,岂有逛一逛便会迷路的道理。”
世子没答话,直到仔细地将一句抄完,提起笔来,才道:“逛一逛,便似那日在猎会上么?”
漪如:“……”
她看着世子脸上那稍带稚气却淡然自若的神色,忽而想起清凉会上,那些京中的风雅名士们对他的夸赞之词,说他少年老成之类的。
漪如自是对此嗤之以鼻。
一个十岁的孩童,能少年老成到哪里去。不过是摆出一副泰山崩于前而神色不改的冷冰冰模样罢了,谁不会装。
而现在,漪如发现,这世子的心思果然比一般的十岁孩童要深。光拿昨夜那场交锋来说,她若真的只有九岁,未必能招架得住那一番盘问。
也是由此,漪如心中始终有一个疑问,这世子,真是只有十岁么?
他若是跟自己一样,也是因得什么怪力乱神之事,投到了此处呢?
想着这些,漪如忽而来了兴趣。
她看着世子,微笑:“如此说来,世子仍在意那日猎场之事?昨夜我说了许多,不曾让世子解惑么?”
世子道:“我说过,太多巧合,便是可疑。”
漪如不以为然:“那么以世子之间,我为何会在那里?世子莫非以为,是我与那些贼人勾结,要害世子,却良心不忍,闯到那猎场去救世子?”
世子看着漪如,目光变得锐利。
“你自不会与贼人勾结,但你定然早已知道此事。”他说,“高陵侯与宫中来往甚密,无人不知。”
漪如明白过来,不由啼笑皆非。
他想得不错,此事确实是皇帝暗中派人做下的,不过他显然又聪明过头了些,竟以为严祺是帮凶。
“世子之意,此事与我父亲和宫中有关?”漪如眨眨眼,“我虽年幼,可也常听父母告诫祸从口出,话可不能乱说。”
世子不为所动。
“我父亲既然敢带着我到京城来,便不曾有过畏惧。”他说,“女君大可将这话告诉高陵侯。”
漪如听得这话,心里明白过来,这世子确实只有十岁。
但凡是死过一次,便不会有这般托大的想法。
“那么我又不明白了。”漪如道,“若此事真是我父亲参与,我又何必去救世子?我与世子素昧平生,更谈不上丝毫恩义,好端端的,坏他们大事做甚?”
这话,倒是将世子问住了。
他看着漪如,目光不定。
“故而我才想向女君问明,那日究竟出了何事。”他淡淡道。
漪如心想,绕了这么大的圈子,究竟是又回来了。
“世子想知道?”她也看着他,问道。
世子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但说无妨。”
“可我若说了,世子定然又说不信。”漪如摇头,撇撇嘴角,“还是算了。”
“佛前不打诳语,你说了,我自然会信。”世子即刻道。
漪如看着他,唇角弯了弯,缓缓道:“世子可曾听说,我前番玩耍时,从假山上摔下,昏迷不醒?”
世子怔了怔,不明所以。
“略有耳闻。”他说。
漪如道:“我那时,其实并非无所知觉,而是做了一场梦。梦中所见的,就是那猎会。我梦见我骑着一匹马,在那猎会上驰骋,还看到了太子和世子。”
世子的目光定住,道:“你梦见了我?”
“正是?”漪如盯着他,“世子可知,你在我梦中如何?”
“如何?”
“你摔下马去,折断了脖子。”
世子:“……”
他那形状俊逸的眉毛皱了起来,但没说话。
漪如不紧不慢地说下去:“清醒之后,我心中常有疑虑,总觉得此事蹊跷。故而真到了猎会之时,便偷溜进去,想看个究竟。结果,一切情境竟与梦中相符。我想着,这或许是应了上天所示,便循着梦里的道路,骑马追寻,不料,便出了这样的事。”
话说完之后,殿上陷入寂静。
远处,有钟声悠悠撞响,仿佛来自世外。
“一派胡言。”世子面色狐疑不定,似憋了许久,终于说出了这么一句。
漪如毫不意外,笑了笑,想说你爱信不信,可话没出口,外面突然响起了汪全的声音:“恭迎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