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七皇子以为他听错了。
或者至少是他耳朵出问题了，才把‘自残’或‘投降’，听成了最不可能的‘攻城’二字。
但穆家军浩荡的行军攻势骗不了所有人。
只见随着穆十娘一声浩然令下，严阵以待的数万穆家军们就兵分几路一路迅速握紧了手中长枪，围在了穆十娘身旁；一路将一抬又一抬的投石器，推到了距离城门不远处；一路拉出了一车又一车木械，预备当场搭建起一座瞭望台。
瞭望台在最里一层，其外是九辆严阵以待的投石器，前头则是一排一排的弓箭手，最前头还有举着一人高木盾的兵士。
另外还有一小部分先头军如灵巧的猴子般，已趁着深深的绿野掩饰，朝着宿州城城楼匍匐潜伏着接近了。
眨眼间，一场有模有样的攻城架势迅速成型。
……
“这贱女人居然是来真的？”楚七皇子目睹着城楼下的一切，面庞气得铁青，手捏紧了轮椅把手，心底没来由地产生了一阵恐慌，忍不住用喇叭怒斥着。
“穆十娘，你是要直接和朝廷作对吗？你不要宿州城和许州城、恭州城百姓安全了吗？你不要穆家的名声了吗？”
“你疯了吗？”
在如浪潮般移动的数万朱红甲胄将士里，穆十娘骑在一匹墨黑色大马上，岿然不动得如一尾坚定的领航舟。
她抬起了头，勾起了唇：“可见得楚七皇子是个记性不好的。从老皇帝的千叟宴开始，我就开始与朝廷作对了。”
“你居然到如今才意识到这一点吗？”
“啧啧，年纪轻轻就如此健忘，七皇子殿下以后可得悠着点，免得早早就被熬干了满身精力，死在了满屋姬妾肚皮上。”
“不对，我可是想起来了。您不是已被侍卫戴了几顶绿帽子了吗？怎么还需要这么辛苦？真是有些奇怪了。”
几乎是穆十娘话音刚落，人群就又响起了轰然的嘲笑声。
“什么被戴了绿帽子，原来楚七皇子是个龟公啊？”
“被手下戴了绿帽子，楚七皇子这皇子做的可真是憋屈啊。”
“又是年纪轻轻记性不好，又是被人戴了绿帽子，这楚七皇子该不会真是不行，才会被人这么嫌弃吧？”
……
被一个破侍卫戴了绿帽子，堪称是楚七皇子平生最丢脸的丑事之一。
因为这件事，他平日见人穿绿色都会大发雷霆，更何况被穆十娘当着所有人的面，这么大喇喇地拎出来嘲笑。
他当即气得红了眼睛，咬牙切齿道：“穆！十！娘！”
同时他也深刻明白了一点。
从楚京城一身轻松地远走高飞，没有满门穆家亲眷拖后腿后，穆十娘已是彻底挣脱了所有束缚了。
在楚京城被父皇种种限制，手中并无多少人马的情况之下，她尚且能把满堂仇人玩弄得团团转……如游鱼入海的她如今又该多么厉害？
要知道她可是号称统领着十六万大军呢？
真要是把她逼急了，只凭着那些数万大军，她未必不能真把宿州城踏平了，将他给瓮中捉鳖了。
这回是他太轻敌了。
他想着不由得一阵阵后悔，口中也终于转了话锋：“穆十娘，本王不欲与你逞口舌之利。”
“本王只问你一句，你今日做出这一番样子，是真的要置这三城百姓与不顾，将它们彻底交给夏朝人吗？”
“安州、晋州城的前例可就在眼前。”
“你也不愿意让这三城百姓再受折磨吧？
穆十娘笑眯眯地道：“当然不。”
楚七皇子刚要松一口气，就听见了穆十娘的下半句话：“正如楚七皇子所说，安州、晋州城前例在先。为免这三城百姓再受这些无妄之灾，无辜成为朝廷与夏朝人的谈判筹码，我已决定要将这三座城牢牢握在手心里。”
楚七皇子这下是真急了：“穆十娘，这可是我与夏朝人拼命才谈出来的条件。我向所有人保证，只要你答应条件，这三城百姓都会平安的。”
“是吗？”穆十娘勾了勾唇道：“只可惜，朝廷的任何保证在我们这儿已经没有信誉了。”
“显然这些百姓也是如此认为的。”
果然，穆十娘话音一落地，城楼下大部分百姓也都热烈地叫了起来。
“好。穆大帅说得对，比起朝廷这群畜生，我宁愿大帅打下这三座城。”
“这朝廷的畜生皇子还有脸说安州晋州两城，我满门的亲人性命的仇还没找他报呢，还真敢如此大言不惭。”
“什么为了咱们边境百姓好？一个背后狠狠捅人一刀，逼得人毫无生路；一个是当面做下畜生不如的事，这楚朝朝廷和夏朝朝廷又有什么区别，都是绝对信不得的。”
“穆大帅，俺家还有亲人在宿州城，您可一定要替咱们打下宿州城啊。”
……
被这异口同声的呼喊声震惊了，楚七皇子下意识看向了城楼下的百姓。
然后他看见了一个个衣衫褴褛，面容愁苦、身材佝偻瘦削的普罗劳苦百姓……看见了他们眼里的鄙夷，看见了他们眼里的怀疑，看见了他们眼底的憎恶，看见了他们眼底的愤怒。
楚七皇子因愤怒而发热了好几天的脑袋，终于嗡了一下彻底清醒了下来。
他意识到了一件常被太傅挂在嘴边，他却从来没有真正理解与见识过的东西万民之心。
也从没有这么一刻，他如此地清楚明白地意识到，父皇与朝廷已彻底失去了民心。
灭顶的恐惧一瞬间淹没了他。他惶然惊惧地连连后退着，下意识抓紧了抓住了身边人手臂。
“他们都想杀了本王，他们都恨不得本王立刻去死。”
“快，守城。”
“去把城主叫过来，还有这城里的守军。快，把所有的守军都立即都叫过来防守。杀光他们，杀光这群穆家军，还有这城下的所有百姓。”
“快快快，让你们快点去没听见吗？”
……
在楚七皇子的接连催促下，城内所有士兵与壮丁都被拉到了城门口。
宿州城的守城架势也被组织了起来，慌乱又紧张地朝着城楼下穆家军与百姓展开了反击。
被层层叠叠的将士与壮丁们保护着，听着那些穆家军的惨叫，楚七皇子才稍稍有了些安全感。
然后他就听见了一个骤然响起的声音。
是穆十娘又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