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浏览过骆皓宸的信，穆十娘又看向了王炽青：“敢问昨日陛下可曾找王将军问询过曲三的事？”
王炽青虽然好奇七豆身份，却也并未当面问出，而是点头道：“甫一得到褚七带回来的情报，陛下就仔细垂问过曲三自立的事。”
“说起来也多亏穆姑娘让褚七带来了消息。”
“因路途实在遥远，除却部分重要紧急消息外，监察署的消息皆是一月一报。”
“在此前王某人已许久没得到安州两城的情报，正欲派人过去仔细调查一番。”
“在得到曲三自立消息后，王某人紧急查阅了安州附近数城的情报，并从这些情报里得到一个猜想。”
瞥见穆十娘沉静面庞，王炽青一字一顿地道：“曲三可能在帮夏军屠城。”
心中大石落了地，穆十娘沉沉吐出一口气，有了一种‘果然还是这样’的宿命感。
上辈子这件事是在半个月后被披露的。
一名安州城的将领伪装成了尸体，藏在了城外肆虐的野马群里，躲过了曲三的追捕与封锁，风尘仆仆地到了京城。
他凭着一腔滚烫热血，准备揭露这一人间惨剧。
但当时正值万寿节，满楚京城张灯结彩，皇宫里外一片欢腾，老皇帝正乐呵呵地与千名祥瑞老叟举杯欢饮。
大楚朝歌舞升平热烈祥和，仿佛做着一场太平盛世的美梦。
这名将领被多名明哲保身的官员拒之门外。
甚至最后老皇帝见到他，听完他带来的消息后，也只是用醉醺醺的语气，让人将他赶了出去，说他实在太会开玩笑与扫兴。
最后他用自己性命敲响了登闻鼓，向所有人证明了这惨烈事实。
老皇帝是个太好面子的人。
为了展示自己的贤明公正，他如前朝一般设立了登闻鼓。
但也为了证明自己是千年一遇的天降明君，治下乃太平盛世绝无任何冤屈，他让人死死看守着那张鼓，从不许任何人靠近。
四十余年，鼓声从未响起一次。
如今这时隔四十余年的喋血鼓声，正式撕破了老皇帝这场太平盛世的春秋大梦，揭开了一张天下乱世的大幕。
那名将领的鲜血未能换回公道。
在伊河大战损失了三十万大军后，老皇帝又在和谈里向夏朝让了三城，正面临着边境无兵的窘境。
朝廷上下一致上谏，要老皇帝调遣京畿大军赴边境，赶走在两城行残忍之事的夏军，保护安州两城的百姓。
但老皇帝不肯。
因为京畿二十万大军都是护卫他的。
他怕死。
最后朝臣拿出了死谏态度，才逼得他派出了五万大军。
但在五万大军刚走出十日，老皇帝遭遇了一场有惊无险的刺刺杀后，竟又匆匆下令让五万大军回来了。
满朝堂上下都被气了个半死。
曲三趁机长驱直入。
最终不仅安州两城百姓未能得拯救，这五万士兵也落入了曲三手中，成为他祭旗的工具。
……
后来与骆皓宸云游行医时，穆十娘还曾去过安州两城。
据当地地方志的记载，那应是一个热闹繁荣度枢纽城市。
穆十娘赶到时却只在秋日满天风沙与荒芜中，看到一城长满了杂草的废墟，一个巨大堆满了白骨的死人坑，与一群形如枯槁的饿殍。
仿若人间地狱。
王炽青还在解释着自己的推断：“两城已经封城多时，与外界始终音讯断绝，始终只有进城的商队百姓，却无甚出城的人员……”
“偶尔有小股出城的百姓口音与装束上都类似夏朝士兵……”
“另外两城附近野狼多了十数倍，天空中时常盘桓着大量秃鹫，城内不时传来了恶臭……”
楚御珩本来还觉得荒诞，想要反驳嘲笑两句，一听到这些话也变了脸色：“王炽青，你是说真的？”
穆十娘闭了闭眼睛：“陛下有什么反应？”
“消息都是真的。”王炽青先沉声对楚御珩道，才望向了穆十娘，“消息昨日下午就送到了陛下的冬暖阁。”
“在将折子交上去时，王某人特地与陈公公说了是加急密令，须得第一时间让陛下过目。”
“在密信的后面，王某人也建议陛下派人尽快查实此事，再派遣京畿军队去拯救两城百姓。”
“但今日早朝上，陛下并未有任何反应，甚至未曾下令派出人马去仔细调查这件事。”
“或许……”
王炽青语气也有不确定，“陛下手中还另有人手，已派出去调查此事了，只是不欲让王某人知晓也未可知……”
“那毕竟是两座城的百姓，陛下不可能置之不理的。”
穆十娘面露悲凉地嘲讽：“是啊，那毕竟是两座城的百姓啊。消息一出来时，谁能相信有人会弃之不管呢。”
王炽青听出了穆十娘话里有话：“十娘，你是说？”
穆十娘并未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沉声道：“穆家自先祖起，守卫了边境百年。身为穆家女，十娘骨子里仍旧无法放下边境百姓。”
“还请王将军以后有此事任何消息，第一时间不做隐瞒地告之于十娘。”
听出穆十娘话里郑重，王炽青认真点了头。
察觉到穆十娘对老皇帝的不信任，楚御珩深深看了穆十娘，张了张口欲言又止，却最终没能说出口。
……
毕竟都是一司主官公务缠身日程繁忙，又说了会儿提高警惕与防备心的话，穆十娘就送了二人离开。
本已离开了穆家，在临上马车前，楚御珩又忽然扭过了头：“十娘，若穆家冤案真的平反，你不必去夏朝和亲了，还有何打算么？”
穆十娘平静道：“十一皇子多虑了，十娘是一定会去夏朝的。”
楚御珩表情愕然：“为何？”
穆十娘道：“这就与殿下无关了。”
……
事情正如穆十娘所料，当夜来袭击穆家的刺少了一半，倒是第二天监察署与都厢兵处都传来了遇刺的消息。
监察署抓住了三名试图向褚七饭菜投毒的内贼。
都厢兵抓住了两名企图烧了装有证据的厢房的贼人。
眼见着这一幕，穆家再无人有任何侥幸。
……
当天中午，穆十娘鼓动国子监学生给老皇帝集体上谏了。
……
第三天，大抵是终于明白事情没那么简单，也或者是被国子监书生们递上来的纳谏淹没了无暇顾及，老皇帝终于停止了私下刺杀。
但他仍只仿佛不知晓般，绝口不对任何人提及，关于曲三在边境屠安州二城的只言片语。
……
亲眼目睹着此情此景，穆十娘深深吸了一口气，吩咐起傲霜：“帮我整理些小住的行装吧。”
面对穆三夫人的疑问，穆十娘沉声苦笑道。
“我可能要去宫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