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二夫人哭得很丑。
风韵犹存的面庞皱成了一团，鼻涕眼泪糊了满脸，脂粉唇膏都花了，嘴巴张的老大，哭声如同委屈孩童般响亮放肆。
素来把骄傲写进骨子里，认为向人道一句谢说一句对不起，都等于是向人低头示弱，这可能是穆二夫人头一次在人前如此失态。
穆十娘一时都有些愕然。
更遑论楚京城其他熟悉穆二夫人的人。
他们当时就看呆了。
纵然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穆二夫人的嘴还是半点不肯饶人，一个接一个凶狠地瞪了回去。
“都看什么看？”
“怎么，没见过人哭啊？”
“跟你们这些人讲，我忍你们很久了。穆家没出事前，一个一个都跟哈巴癞皮狗似的，紧跟在穆家人屁股后头打转。”
“穆家甫一出事，你们又各个都想上来踩一脚，说着穆家终于遭报应了，穆家人活该惹是生非了，穆老爷子污了祖辈百年清名云云。”
“明明之前递帖子时答应得好好的要来，结果楚七皇子府的小妾一过生日，你们就都嫌弃起我们穆家门第低了。”
“过去是我不想惹是生非，才一个一个都忍了下来。”
“等穆家彻底翻案了，我必定要找你们算总账！”
“穆家的百年清名，岂是谁都能踩上一脚的？我穆家英武的儿郎与小娘子，又岂是你们这些阿猫阿狗能随意议论的。”
望着穆二夫人顶着一张大花脸，叉腰凶狠嚣张跋扈的样子，穆十娘忍不住摇头失笑。
不得不说，虽然穆二夫人愚蠢、短视、虚荣、自私、脾气坏还挑剔，但她维护起穆家的样子真的很可爱。
放了穆二夫人与宾们吵架，穆十娘来到了皇后娘娘、安南王、阿宝公公面前，深深一揖拜了下去。
“十娘替穆家多谢娘娘与王爷今日相助。”
是的。
皇后娘娘与六公主、安南王与阿宝公公，今日都是特意为帮穆家翻案而来的。
早在给皇后娘娘与安南王请帖时，穆十娘就隐晦暗示了她已手握切实证据，要择日为穆国公翻案。
皇后娘娘与阿宝公公都是聪明人，深知老皇帝的自私固执与多疑。
一收到信，他们就知道了穆十娘的意思。
所以他们今日才都联袂而至，出手相助。
“你这孩子做什么呢。”皇后娘娘忙弯腰扶起了穆十娘，还不忘嗔怪地道：“本宫与你大伯母昔日还是闺阁密友。她生前最放不下的就是穆家。本宫本就该搭这一把手的。”
“再者，昔日本宫刚入宫时根基未稳，穆国公私下帮了本宫不少。”
“今日本宫也算是报恩了。”
阿宝公公也微笑道：“国公爷铮铮傲骨赤血丹心，护卫大楚边境数十年，是真正的国之忠良。”
“王爷心思澄澈待人以诚，是不忍这等忠良屈辱蒙冤，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
“穆姑娘不必太过气。”
虽然二位都说得轻松，穆十娘却不会轻慢这份善意，再次深深朝二位下拜。
临上皇后銮架离开时，皇后娘娘抓住了穆十娘的手，低声劝阻道：“陛下此人性子固执狭隘自大，手段阴毒狠辣残忍，是绝不肯有半点吃亏的。”
“今番他虽然碍于证据确凿，答应了重审穆国公案，却未必会用心去办。”
“事后更会秋后算账。”
“十娘，你要小心。”
迎着八月盛夏刺眼日光，穆十娘抬头望着皇后娘娘，一双漆黑眸子亮得惊人：“娘娘你放心，我都知晓的。”
“哪怕要与那至高无上的皇权对抗，哪怕要与一整座大楚河山为敌，哪怕注定要踏上一条血炼长狱。”
“为了穆家，我什么都不怕。”
望着眼前一字一句言语铿锵，如冬日雪夜绽放白梅般，坚韧又冷艳的女孩，皇后娘娘一时竟有些恍惚。
这丫头，性子太刚强了。
若自己当年有她的勇气……
又深深捏了一下她的手，皇后娘娘才决然扭过了头，由两名高大太监搀扶着，钻上了高大凤凰銮架。
紧接着，安南王与阿宝公公也离开了。
穆十娘这时才扭头看向夏六皇子。
不得不说，夏六皇子是个美人。
哪怕被揍得头发凌乱发冠散了，赤红消瘦的面庞肿得老高，胸口白袍上凝着干涸血迹，只能无力地靠在人怀里，他依旧美得格外惹人怜惜。
是一股妩媚绮丽的病态美。
搂着他羸弱苍白的病体，闵椒眼眶都不自觉地红了，忍不住朝穆十娘吼道：“虽然是为了威胁陛下，你有必要下手这么重吗？”
“他都要被打死了。”
穆十娘掀起眼皮，淡淡看她一眼：“你怎么知道我原意不是打死他呢？”
闵椒登时愕然僵在原地。
“咳……咳……咳……”夏六皇子咳嗽好几声，又哇地吐出一口血，才撑着脑袋坐起来，“穆十娘，我问你……”
穆十娘挑眉看他。
“你、你是怎么做到的？”夏六皇子一只手死死攥住了穆十娘的袖子，妩媚绮丽面庞因不甘与愤怒而扭曲，““还有……他现在在哪儿。”
夏六皇子没有明说‘他’是谁。
但二人都心知肚明。
甩开了夏六皇子的手，穆十娘淡淡地道：“夏六皇子殿下的计谋的确很精巧。”
“若是在夏朝，计划一定会成功的。”
“但这里是楚朝。”
“凭借着权势与钱财，你没有办法买通所有人的。”
“相反很可能会落入一个请君入瓮的计。”
“譬如你收买并利用的，那个因父亲被王府管事陷害，被乱棍打死还被扔在了乱坟岗里，而对王府产生愤恨的匠人，就是我穆家的人……”
夏六皇子不解道：“可七皇子分明让人调查过他的身世。”
穆十娘勾唇笑了笑，“夏六皇子似乎忘了王将军是做什么的。”
夏六皇子嚯地睁大了眼睛。
王炽青。
大楚监察署的长官。
原来监察署的人也早插了一手，难怪楚七皇子查不出猫腻。
“至于我们穆家的人。”穆十娘冷然笑了一下，“现在自然是还在我们穆家了。作为对夏六皇子将人护送入京的感谢，我们也送了夏六皇子您一份大礼。”
“希望您会喜欢。”
一份大礼？
夏六皇子心内腾起了不祥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