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皓宸微微蹙起了眉:“若骆某人没记错的话,骆某人曾经说过,行医时并不在任何病人府邸留宿。”
“夏六皇子此举是何意?”
穆十娘扮演的‘禾大夫’脾气更暴躁些。
扫了眼将他们团团包围的侍卫,她当即冷笑一声,桀骜愤怒地道:“圣手大人竟还没有看出来么?”
“这姓夏的狗东西是打算软禁咱们,让咱们做他一人的鹰犬走狗呢。”
被兜头盖脸骂了‘狗东西’,夏六皇子非但不怒反而微笑着,轻轻地鼓起了掌:“禾大夫果然冰雪聪明。”
然后他示弱地放缓了语气。
“还望圣手大人与禾大夫谅解,夏某人此次是替远在夏朝的姐姐寻医。姐姐天生体格较弱,比起这女人还犹有不足。”
“夏某人也是担忧姐姐身体,想要二位神医亲自护着姐姐生产,保我姐姐与小外甥的平安,才会一时出此下策。”
“只要姐姐平安生产完,夏某人立即放二位神医离开,并送上丰厚补偿与报酬。”
“这段时间,二位神医作为我夏某人的朋友,将在府里将享受贵待遇,锦衣玉食、绫罗绸缎与呼奴使婢各个不少。”
“当然作为朋友间的互帮互助,如果夏某人在这段时间遇上了什么麻烦,也希望二位神医能不袖手旁观、积极相助。”
“两位神医,你们意下如何?”
穆十娘嗤笑了一下:“六皇子殿下想得未免太美了些。”
意下如何?
夏六皇子的这些话看似气气花团锦簇,实际上没一句不是语带威胁的。
什么在夏六皇子府享受贵待遇?
这不就是被囚禁。
什么作为朋友,在夏六皇子遇上麻烦时,希望他们能积极相助?
这不就是成了他的下属?
莫说她与骆皓宸今日是另怀目的,便是寻常大夫听到这些条件,都只会深觉被侮辱与暴跳如雷。
……
骆皓宸素来性格清冷淡泊,行事守礼如端方君子,等闲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这些年游走楚夏两国行医,他也见识过许多刁难,摆平过许多恬不知耻的恶徒与勋贵。
因而此刻他并未动怒,只语气淡淡地道:“夏六皇子,骆某人以为夏大皇子与夏五皇子的前例才过去不久,您应当学会借鉴前车之辙。”
两年前,夏大皇子与夏五皇子府上有病人,花了大气力请骆皓宸上门看诊后,也想要强行扣下骆皓宸为府医。
为此夏大皇子还曾口出狂言,许下了若骆皓宸愿意追随他,他日他必定册封骆皓宸为国师的承诺。
骆皓宸当然不为所动。
为骆皓宸冥顽不灵的‘不识相’,当时两位皇子一怒之下都动用了所有府兵,闹出了极大的阵仗。
但在见识到骆皓宸的实力后,他们又都不甘心地放弃了。
事后二人也‘莫名其妙’倒了霉。
因为那一句豪言‘无意’间传入了夏帝耳朵里,年老善猜忌的夏帝大怒,对夏大皇子势力开展了秋风扫落叶的清扫。
夏大皇子朋党一夜间如猢狲散,势力被其余兄弟趁机吞了个干净,人也被发配到边缘的北疆去了。
彻底消失在了夏朝夺嫡战场。
夏五皇子则接连遇上了几件倒霉事手下负责的案件频频出错、心腹下属连连莫名死亡、偷偷昧下的银子一连被御史告发……
事情已经过去两年多了,夏五皇子仍未完全恢复元气。
因两位皇子的前车之鉴太过惨烈,夏朝再无人敢刁难骆皓宸。
……
夏六皇子自然是知晓夏大皇子与夏五皇子的事的。
甚至当初他从冷宫里爬出来,打下地基的第一步势力,就来自与兄弟们一起瓜分的夏大皇子的势力。
在做这个决定前,门生与幕僚也曾多次劝说他三思后行,此举实在是太过有风险与得不偿失。
只要从佛医圣手出拿了解药,派人快马加鞭送给零陵郡主,零陵郡主的危机自然就迎刃而解了。
夏六皇子又何必多此一举,得罪神秘又强大的佛医圣手。
但夏九皇子态度十分坚决。
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大雪没膝的寒冷冬日。
为给新出生的十九皇子庆生,宫闱外处处都张灯结彩,身份高贵的宾连绵,人人都面上带笑语气和善,整个夏宫仿若一个其乐融融大家族。
无人记起藏在绚烂华彩背后,被污垢的黑暗包裹的他。
因为两天没有吃东西,又刚被看守的太监泼了一身冷水,他裹着不合身的旧日蟒袍,发起了满身高烧,意识都已经溃散。
是披着雪白斗篷的零陵郡主,在误打误撞的迷路中发现了他。
毫不犹豫的,她将她怀里所有药给了他。
大抵是越被狠狠伤害过的人,越容易像一个伤人的刺猬。
明明是极端渴望有人来帮助他的,看着慌慌张张给他喂水喂药喂食的零陵郡主,他仍旧下意识绷起浑身的刺。
‘笨蛋,那些是治心脏的药,不管用的。’
零陵郡主登时更慌乱了,忙拎起裙摆就走:“对不起,我、我不太懂这些。我现在就去给你找新的药。你等我回来,别死,千万别死。”
后来他没等到零陵郡主。
但不知道是哪一味药对了症,也或许是腹中终于有了食物与水充饥,当夜的夏六皇子居然挺了过来。
但因见过了世间所有恶意与虐待,而生性凉薄又扭曲的他,并未感激零陵郡主的救命之恩,而只记住了对方的失约。
呵。
果然这种蠢女人的善良就是廉价又敷衍的。
救个人就像在路边遇上了可怜小狗,随意蹲下身逗弄一两下,然后就抛在脑后再也不管了。
但后来他承认他错了。
因为零陵郡主又来找他了,而且一直在找他,直到陪他完整走过了那最黑暗最艰难的几年。
……
直到很久,他才又知道,那天零陵郡主并非有意失约的。
她出生时因先天不足患有严重心疾,一到寒冷的冬日就格外容易发病。那天因为太过担心他,零陵郡主在狂奔回去拿药时发病了。
若非丫鬟及时发现,没有药的她躺在血泊里超过半刻钟,就会直接丢了一条命。
但是姐姐从未对他说过这件事。
……
大抵接近温暖的热源久了,再尖酸冷漠的刺猬也会想再试一次,张开唯一柔软又最脆弱的腹部,用尽全身力气给所爱的人回一个拥抱的吧。
然后这一抱,就再松不开了。
……
如今支撑着夏六皇子活着的,只有两件事。
一件是对零陵郡主好。
一件是报复穆家。
在大多数时候,前者比后者还更加重要。
至少在零陵郡主身上,夏六皇子从来不考虑值得不值得。
更何况……
夏六皇子朝骆皓宸露出一个微笑:“正是因为知晓大哥与五哥的教训。这次夏某人特地多拉了些,同样对佛医圣手大人感兴趣的朋友。”
“譬如楚三皇子与楚七皇子。”
“圣手大人觉得如何?”
在决定留下骆皓宸后,他就特意仔细研究过夏大皇子与夏五皇子的案例,并总结过二人的经验。
他觉得上次骆皓宸能轻易逃脱,主要原因是夏朝一国权贵的势力还不够困住他。
如同狡兔三窟一般,骆皓宸常年游历在楚夏两国,势力也必定遍布楚夏两国。
被其中一朝的势力困住了,他自然而然地能寻另外一股势力相助,从而片叶不沾身地从容脱身离开。
那么他结合楚夏两国之力,联合楚三皇子与楚七皇子再来困他呢。
他难道还能抗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