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皇子的侍卫这时也回来了,低声对七皇子禀告道:“据周边数名邻居交代,自半年前起,刘达就时常以奉殿下命令为由,深夜逗留在丽娘宅邸。”
“方才属下们赶到时,二人宅邸果然都已经空了。”
……
事情到这里,已基本上真相大白了。
七皇子的姬妾丽娘与侍卫刘达偷偷私通并珠胎暗结。
为自保离开,他们选择了听信奸人唆使,做出了许多假证据与假口供,来污蔑穆十娘与七皇子清白。
从地契、房契、到那一枚赤色鸳鸯肚兜,以及刘达的证词,全都是假的。
穆十娘与七皇子从头至尾都毫无关系。
……
亲眼看完了这一场大戏,老皇帝厌恶地皱起了眉,厉声高喝道:“来人将这一对狗男女给我打下地牢,秋后问斩。”
能因丁点诱惑就叛主的,当然都是些软骨头。
一听说要砍脑袋,刘恒与丽娘就都哭爹喊娘地叫了起来,鼻涕眼泪糊了满脸,砰砰砰地冲老皇帝与穆十娘下跪求饶。
殿前失仪是罪加一等。
陈公公厌恶地瞥了二人一眼,扬了扬手上拂尘,令两个小太监上前,堵住了二人嘴巴,一左一右架起二人给拖了下去。
听着二人的闷哭声越离越远,望着老皇帝面庞上毫不掩饰的憎恶,众人皆心有所感噤若寒蝉。
殿内空气安静到凝固。
无人说话,也无人再敢看作为始作俑者的镇国公与楚三皇子一眼。
但所有人都明白,陛下是真的烦了二人了。
楚三皇子的神色格外凝重。
旁人都能感受得到的东西,他自然也能清晰地察觉到。
他打算偃旗息鼓了。
局势发展到了现在,他与镇国公不仅白费了一盘算计,损失了一个得力大将王程,还明显已惹怒了老皇帝。
明知事态不对,及时抽身止损才是正道。
想着,他朝镇国公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再说话了。
镇国公也是个聪明人。活到了耳顺年纪,又何尝不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
只是……
他瞥了一眼依旧淡然玉立的穆十娘,与劫后余生般大口喘着气的七皇子,不甘地咬起了牙关。
只是他要怎么甘心。
对于兢兢业业跟随七皇子多年,却一遇大难就立即被凉薄抛弃,甚至被痛下杀手的怨怼与不甘……
对于被穆家夺走的六十万两银子、莫名背负上的巨额债务、被烧毁得半个府邸、被诳骗走的十几万大军的愤怒与仇恨……
在灼热尖锐的情感太过浓烈时,人又要花多大的毅力才能选择理智。
他很难咽得下这口气。
内心激烈地斗争挣扎着,镇国公刚准备放弃,就对上了穆十娘投来的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与一个无声的口型。
‘懦夫’
这是当日穆十娘在城门口,将镇国公祖孙三代骂得狗血淋头的话。
几乎是一个瞬间,暴怒就令镇国公浑身的血涌到了头顶。
情感快于理智的,他再也顾不得什么大局、以后与克制,极快跪下了道:“陛下,关于方才指证的罪名,老臣还有最后一桩证据。”
“是关于老臣用军饷购买的那五万匹战马的。”
“因老夫与七皇子私交甚好。七皇子对老夫购买战马的事一清二楚。”
“在战马被运入我朝境内后,七皇子就以帮忙老臣照顾为由,将那一批战马给私自扣留了。”
“陛下下令归还五万匹战马时,老臣曾向七皇子讨要过这一批战马。但七皇子只是推托搪塞置若罔闻,还不承认曾接受过五万匹战马的事。”
“现在那一批战马就藏在七皇子行宫,陛下大可以派人去查验。”
“老臣并不知道七皇子,为何要无故扣留五万匹战马。”
“但五万匹战马事关大楚国力,能极大程度提升大楚骑兵实力,故而老臣觉得不得不将此事告知陛下。”
经过方才的连番失败,他已不再指望能一举拖七皇子下水。
但只要这一个消息,能让老皇帝对七皇子心生哪怕一丝芥蒂,他今日这一番举动就不算是全浪费了。
老皇帝是那么多疑凉薄的人,又怎么会容得下年轻力壮又虎视眈眈的儿子,背着自己囤积战马。
七皇子必输!
但出乎镇国公意料的,听到这一消息后,老皇帝并未呵斥与怒视七皇子。
相反,他居高临下凝视向了自己。
此时他面上表情已可以用憎恶与不耐烦形容了:“老盛你说的是五万匹战马被养在老七行宫里的事吗?”
“这件事老七已经与朕说过了。”
“他并不是打算私下截留这一批马,而是想要偷偷让这批夏朝战马与本地马混种,培育出一种更适宜于骑兵作战的本地新马种,并以此作为朕的贺礼。”
“但楚地与夏地水土气候相差太大。这一批战马刚一被运回来,就因水土不服爆发了一场小型马瘟。”
“他也是怕朕空欢喜一场,才一直憋着没有说。”
“如今马瘟得到控制,那批马儿被养得膘肥体壮的,老七就迫不及待地将他们献给了朕。”
“昨日朕已经派兵部的人赶赴边境,亲自接收那五万匹战马了。”
“你不必再多说这事了。”
……
完全没想到这结果,镇国公震惊地扭头望着七皇子,脑袋一瞬都仿佛空了,只听得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你、你、你……”
七皇子把这五万匹战马提前献给老皇帝了?
他是知道七皇子视这一批战马如性命的。这也是他笃定自己能因此重创七皇子的原因。
如今七皇子竟釜底抽薪地先将这一批战马献了出去?
这怎么可能?
七皇子又是为什么这么做?
难道他提前知道了自己的计划?
可这又怎么可能?
事情怎么会这样?
……
七皇子原本还在为这五万匹战马肉疼不已。
看见镇国公那难以置信的表情,他忽然不生气了,还露出了一个大大的得意笑容:“好教国公爷晓得,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本殿下一心为父皇为大楚筹谋,并无半分私吞战马之意,不是任何人都可以随意污蔑的。”
周围声音仿佛越来越远,耳边心跳声越来越重,噪音带来的影响令镇国公情绪愈发暴躁。
他几乎是下意识反驳道:“你胡说!”
这一声反驳彻底激怒了老皇帝。
今日一出又一出的闹剧下来,对不肯见好就收、穷追死打的镇国公,老皇帝已彻底没了耐心。
他厉声高喝道:“盛仲昌,朕看着你年纪大了实在可怜,才容忍了你今日接二连三的胡言乱语。”
“你莫要挑战朕的耐心。”
老皇帝虽然本性多疑残忍肃杀,面上功夫却一直做得极好。
这几乎是他头一次如此当着众人面,声色俱厉毫不留情地训斥一个臣子,足可见他内心的烦躁与厌恶。
而在大楚朝,老皇帝的喜好厌恶就是最高圣旨。
登时所有人看向镇国公目光都充满了同情。
镇国公,在失去镇国公府后,又彻底失去了帝心。
他完了。
望着众人怜悯目光,镇国公嘴唇嗫嚅了数声,努力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突然听不见任何声音了:“老臣、老臣……”
急促心跳声在耳边越来越快越响亮,如重鼓如惊雷如山崩海啸,轰隆轰隆淹没了整个世界。
咔嚓
眼前闪过一阵黑光,胸口窜上了电击般剧痛,他全身僵立如同雕像,睁着硕大的眼睛,直挺挺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