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她提起殿内的事,东阳侯世子的脸就黑了。
他咬牙切齿地道:“穆姑娘未免太自信了些。”
这女人的确有几分本事,面对突如其来的刁难时,自信强大应对得当善算人心,令他猝不及防地吃了一个大亏。
可都要落入他手心了,态度还如此狂妄,就是愚蠢与不知天高地厚了。
东阳侯世子的表情太明显,穆十娘挑起了眉头,玩味地道:“让我猜猜世子爷在想什么?”
“你在想,去往夏朝和亲的路上,这个女人将远离国土孤立无援求告不能,而你手握士兵实力雄厚。”
“你将可以随意拿捏她。”
“明知道自己将面临这叫天天不应的境遇,这女人不知道提前求饶就算了,态度还如此狂妄,实在是愚蠢至极。”
东阳侯世子轻蔑冷哼一声,面庞上俨然写着‘知道就好’。
“那世子爷知道我在想什么吗?”并不恼怒于东阳侯世子的高傲,穆十娘淡然勾了一下唇,“我在想,我是陛下亲封的和亲公主,是维系两国关系的枢纽,是这次伊河大战和谈中最重要的筹码之一。”
“一旦我出了任何意外,大楚就真的只能派六公主和亲了。”
“但六公主出自中宫身份贵重,无论是陛下还是皇后娘娘,都不会舍得让掌上明珠远嫁夏朝。”
“所以他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好我。在我安然无虞嫁到夏朝前,我的安全将是所有将士的重中之重。”
“我的地位是稀缺性的。”
“而大楚却不缺武将。或者说,不缺一个仅仅是负责押送和亲队伍的,毫无建树的年轻武将。”
“所以世子爷你猜,在我与你刀兵相见,两个里只能活一个时,陛下或者说其他将士们会怎么选择?”
被这话里的言外之意吓得一个激灵,邢琦晴失声叫道:“穆十娘,你要做什么?”
东阳侯世子也沉下了脸。
穆十娘轻松地耸了耸肩:“或许世子爷会说,你知道事情轻重与处事分寸,你只是想教训与戏耍我一番,让我付出应有的代价,并没有想害我的性命。”
“但实在太不巧了,我却想要你的性命!”
穆十娘冷艳面庞上罕见地出现肃然与决绝,“身为一个穆家人,一个为楚朝和平安乐付出了十代儿郎性命的穆家人。”
“我厌恶每一个懦弱的背国弃族者,我憎恨每一个不顾民族气节的叛徒,我更无法容忍每一个踩着边境年轻战士性命,来私通夏朝加官进爵的屠夫。”
“我要做一个判官。”
“一旦发现这样的叛徒懦夫与屠夫,我都会像一条紧追不舍的毒蛇,用长久的时间埋伏窥视,死死盯着他的后背,然后一击出手咬断他的脖颈。”
“世子爷也莫要将我与寻常闺阁女儿家一概而论。身在百年将门的穆家,我并不觉得报仇与杀人血腥。”
“相反我热衷着这一切。”
“我欣赏叛徒们垂死挣扎时的痛苦表情,我享受屠夫们因悔恨而歇斯底里的怒骂,我最乐意看到背叛者尸骨无存死无葬身之地。”
“我也很期望看到世子爷你经受以上所有折磨。”
“所以,现在世子爷还期待这场和亲押送么?”
……
“疯子!”邢琦晴面色发白,颤抖着声音道:“穆十娘,你是个疯子。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对。”穆十娘大方地承认道:“我就是个疯子。可真正实打实肉搏时,不要命的疯子往往赢得更漂亮。”
“不是么?”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瞥了眼东阳侯世子微微颤抖的指尖,穆十娘轻轻嗤笑了一声,“否则以后可就没机会了。”
说罢,她转身带着穆十一郎离开了。
直到看着穆十娘彻底离开,东阳侯世子才吐出了深深屏住的一口气。
没人能形容东阳侯世子此时的心情。
此前他一直觉得穆十娘不过是手腕略厉害些。但是他现在发现了,邢琦晴说得对,这就是个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
怂的怕硬的。
硬的怕横的。
横的怕不要命的。
很不幸,穆十娘就是一个不要命的疯子。
虽然他不愿意承认……但刚才被穆十娘用毒蛇般冰冷森然的眼神摄住时,他是真的害怕了。
这趟送亲之旅,真的能如他想象般的顺利吗?
……
因穆十一郎下午还要训练。穆十娘决定先将他送到侍卫处。
一路上穆十一郎都很沉默,直到走到侍卫处门口时,他才郑重地抬头,望着穆十娘道:“姐,你别担心。我会长大的。我一定会更刻苦训练,尽快长大的。”
穆十娘愣了一下,揉了揉穆十一郎的脑袋,无奈地道:“你才十五岁,能赢了虞仲济,又拿到了训练第一,已经很厉害了。”
“我听胥首领说了,你最近训练很刻苦很玩命。”
“在大比武时受伤后,你都不休息养好伤,就跑去校场上训练,无论别人怎么劝都不肯听。”
“知道上进与成长是好事,可也不能不顾身体。”
“姐姐已经失去很多人了,不能在失去你了。”
“知道么?”
穆十一郎鼻尖一酸,差点没出息地掉下眼泪,忙偏过了头道:“姐,我知道的。我只是……”
我只是想替你分忧。
我只是不想你那么辛苦。
我只是想要能尽快保护你。
我只是想要和你对我一样,也能如大树般替你遮风挡雨。
承诺太多反而显得轻飘,穆十一郎用力捏紧了拳头,将这些将脱口的话压抑藏在了心底。
然后他用开玩笑的语气,转移了话题。
“姐,你当时是没看到。你在那本《大楚律》上翻到那些条例时,那一对兄妹震惊的表情。真真是让人解气。”
“不过,我以前在家也没看你怎么读《大楚律》,你是怎么记得那么生僻的东西的啊。”
穆十娘语气微微顿了一下:“这……”
这其实要归功于骆皓宸。
上一世她烧伤严重又耽搁了治疗,留下了满身狰狞伤疤。
每逢阴雨天,这些伤疤总会反复疼痛瘙痒,令她难受到整夜难眠。
为了哄她入睡,
骆皓宸总会拿着一本《大楚律》念给她听。
一开始穆十娘是很不耐烦听这些枯燥条文的,每每都撅着嘴巴不肯搭理骆皓宸。
直到骆皓宸偶然说漏了嘴,说他先祖可能是这本大楚律的真正作者。他手中这本大楚律是他先祖遗物之一,也是大楚第一本成型律书。
他小时候也是听着这些枯燥律法入睡的。
穆十娘忽然就对这些繁琐律法产生了浓厚兴趣,并在每次骆皓宸的朗读中,想象着年幼的骆皓宸被哄睡时的模样,缓缓进入了梦乡。
她本就过目过耳不忘。数年耳濡目染下,她自然能将这一本《大楚律》倒背如流。
东阳侯世子算是撞枪口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