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穆十娘头一次见东阳侯世子。
传闻中,这位世子生得极其貌美,丰神俊朗英武潇洒不逊于楚御珩,还能文能武才能出众,将将二十就已有状元之资。
因他常年随父亲驻守边境,甚少在楚京城交际圈露面,才名声不显传颂甚少,实乃是一名乘龙快婿的佳选。
亲眼所见后,穆十娘也不得不承认,东阳侯世子的确生了一副好皮囊。
当他含笑望人时,极易给人深情脉脉的错觉。
只是这才是二人第一次见面,此人竟似已对她敌意颇深?
瞥了眼一旁的邢琦晴,穆十娘心内有了几分了然。
早在虞家被抄家,她从虞家暗室得到夏六皇子丢失的玉佩后,便一直在暗中调查楚京城内有哪些人家在暗中搜寻玉器,好找出夏六皇子藏在楚朝的棋子。
在撞上了盛莲与邢琦晴当街争夺玉佩时,她就已对东阳侯府有了几分怀疑。
派遣出暗影卫悄悄详查,拿到邢琦晴大肆搜刮玉器的全部记录后,穆十娘已有七成确定东阳侯府与夏六皇子关系匪浅。
再想到夏六皇子在凌江县的失窃,与城门口那一瓮突然出现,又被迫送给老皇帝的金块,穆十娘轻轻勾起了唇角,已大致猜出了事情轮廓。
楚朝与夏朝相距甚远,夏六皇子在楚朝失窃后,为尽快找回损失,定会寻楚朝的下属来帮忙。
东阳侯府自然是责无旁贷。
那一瓮金子目测有十万两,东阳侯府哪怕只是帮忙凑出其中一部分,定然也都已大伤筋骨了。
如今这笔金子竟因为她,稀里糊涂地全便宜给了老皇帝,东阳侯府的人又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东阳侯世子与邢琦晴的确咽不下这口气。
在东阳侯世子质问出声后,邢琦晴也忍不住怒气,冷哼了一声:“穆十娘,对于这一大不敬之罪,你还有什么解释吗?”
连老皇帝都挑起了眉头,兴味地等着穆十娘的回答。
穆十一郎下意识想要替姐姐解围:“城门口距离宫城较远,怎可以到达时间一概论之……”
穆十娘朝他投去一个警告的眼神。
穆十一郎瞬间就怂了,乖乖地缩回了狗头。
穆十娘这才笑眯眯地看向东阳侯世子:“如此说来,世子爷竟是十分精通《大楚律·礼制篇》了?”
邢琦晴抢先冷哼道:“我兄长文武双全有状元之才。若非父亲要让他子承父业,今科一甲必有他一席之地。”
“他如何能不通律法。”
“世子爷高才。”穆十娘欣赏地鼓了鼓掌:“十娘佩服。”
穆十娘的姿态太闲庭信步与泰然自若,与他此前预料的狼狈解释或负隅否认迥然不同,东阳侯世子警惕地蹙起了眉。
“所以穆姑娘这是要当场认罪了?”
“世子爷说笑了。”穆十娘轻笑着问道:“十娘只是想问世子爷几句话罢了。”
“《大楚律·礼制篇其二》中规定,武将者二品以上布料可着绸与锻,纹饰可绣白鹤与苍鹰纹,一品以上饰品可以戴金与玉。”
“世子爷尚未继承东阳侯府,如今才将将三品爵位,为何要着蜀锦绸缎外袍,鞋子上又为何有白鹤纹?”
邢琦晴有些傻了:“……啊?”
这都是什么鬼啊?
穆十娘似是被这一声提醒了,又望向了邢琦晴:“若是我没有看错的话,邢姑娘步摇上的珠子是东珠吧?手腕上的白玉镯子是青鸾款式吧?”
“《大楚律·礼制篇》规定,大楚女眷二品诰命及以上方能戴东珠,衣饰上才能有青鸾图案。”
“九小姐至今未得到任何朝廷正式册封,就将东珠与青鸾图案戴出来,是否存着僭越之心呢?”
穆十一郎当即亦嗤笑道:“无论有意或是无意僭越,邢姑娘这‘大不敬’之罪是犯定了!”
“穆十娘,你莫要胡搅蛮缠。”邢琦晴一下气得脸都青了:“穆十娘,外头明明都是这么穿的,又不差我和哥哥一个。”
穆十娘一字一句地问道:“外头其他人也如世子爷般文武双全,熟读《大楚律》吗?也如邢姑娘一样,拥有一个有状元之资的兄长么?”
穆十一郎再次帮腔道:“世子爷熟读《大楚律》,应当是记得《大楚律》曾规定,知法犯法可是罪加一等的。”
东阳侯世子爷没想到穆十娘竟如此难缠。
当下他收敛了轻视,沉着一张俊脸,肃然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穆姑娘,胡编乱造《大楚律》律令来污蔑人,是要当众行鞭刑三十的。”
邢琦晴也忙附和道:“穆十娘你休想骗我。我也是读过大楚律的,根本没看到你说的这些条例。”
“看来二位是不肯相信了。”穆十娘朝龙椅上的老皇帝行了一礼,恭敬地开口道,“为了证明十娘的话,可否请陛下取一本楚朝立朝之初版本的《大楚律·礼制篇》来?”
老皇帝微微点了头,还不忘小声问了句陈公公:“……动作利索些。”
他也想知道《大楚律》里究竟有无这些条例了。
陈公公的动作果然很利索。
不多时,他就带着厚厚一本发黄的《大楚律·礼制篇》过来了。
穆十娘接过那一本《大楚律·礼制篇》熟练地翻到其中一页,指着正文旁边如米粒般的数行小字道:“还请陛下与世子爷邢姑娘明鉴。”
老皇帝:……
陈公公:……
东阳侯世子与邢琦晴:……
几人睁大了眼睛找了一遍后,齐齐脸都绿了。
这还特么真的有?
但这本初版《大楚律》是百年前,楚朝先祖在礼部缺人时,让人按照前朝律令依葫芦画瓢照搬的。
百年间皇帝都换了三四个,《大楚律》也按照大楚世情,重编过十几回了。
除却封禅祭天大礼时,礼部会将这些老古董翻出来查一查外,平日还有谁会在意这等细节。
穆十娘究竟是怎么记住的?
邢琦晴咽不下这口气,还想要狡辩道:“这些东西平时根本就没有人看,我们也是无心……”
东阳侯世子却是个聪明的,当下将她扯得下跪道:“臣愚昧无知,竟一时疏忽下僭越了礼数,犯下了‘大不敬’之罪,还请陛下降罪。”
老皇帝年纪大了本就心眼小,又见赫赫证据摆在了眼前,心内难免有了几分不舒服。
“既如此,就罚东阳侯府一年月俸吧。”
以老皇帝的森然冷酷行事风格,这一处置已算是从轻发落了。
但在东阳侯府已一穷二白的情况下,这就是妥妥的‘屋漏偏逢连夜雨’了。
东阳侯世子面庞当即一苦,却只能恭敬地谢了恩:“谢主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