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穆十娘重生后的第五个春节。
她与骆皓宸在行路。
一望无际的广袤漠北沙漠,难得刮起了呼啸的西风,飘起了鹅毛大雪,视野所及全是白茫茫一片,沙漠如盖了一层厚厚白被。
一处简单的二进青砖小院里,高高瘦瘦的白杨树被雪裹得严严实实,院落堆满了及膝的厚雪,厢房门上挂着厚厚棉帘。
“娘子,过年吃年糕了。”
“郎君,饺子煮好了。”
七豆与傲霜一人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大碗,从厨房里钻了出来,撩起了正房的帘子,喜气洋洋地高声喊着。
然后在狭路相逢后,他们望着对方碗里的年糕/饺子,同时缓缓皱起了眉头,露出了犹如实质的怀疑。
“年糕是什么,为什么要今天吃?”
“饺子这玩意为什么要过年吃?”
然后他们同时竖起了眉毛,用各自过了快二十年的人生经验,捍卫着自己碗里的东西。
“过年就该吃年糕!”
“过年就该吃饺子!”
生于夏朝北地的七豆,与生于楚国中部的傲霜,同时攻击起了对方碗里的东西。
“饺子根本就是异端!”
“过年才不会吃年糕!”
……
“怎么了?”听到了外头的动静,正趴在桌边摆碗筷的穆十娘,挑起了内间的帘子,探头打量了过来。
“娘子!”
“穆姑娘。”
傲霜与七豆两人瞬间乖巧,朝穆十娘露出一个笑脸:“没什么,就是我们做了过年的小食,请您和郎君尝尝。”
然后双方各自又偷瞪了一眼。
既然无法互相说服,就用郎君和娘子的选择来做判断吧。
一碗热腾腾的年糕与一碗满满当当的饺子被摆上了桌。
傲霜与七豆紧紧盯着穆十娘与骆皓宸的筷子,看他们第一下会夹什么。
然后他们就看见,骆皓宸与穆十娘同时拿起筷子。然后穆十娘夹了一块年糕给骆皓宸:“这是我们楚地过年特产,骆郎君应当甚少吃到正宗的,尝尝?”
骆皓宸也夹了一个饺子给穆十娘:“这饺子是七豆和夏朝醉香楼学的手艺,最是鲜嫩不过。”
望着彼此面前的饺子与年糕,穆十娘与骆皓宸对视一眼。然后穆十娘噗嗤一笑,骆皓宸眼底也漾起温柔笑意。
气氛无端就黏糊且暧昧了。
七豆:……
傲霜:……
为什么他们感觉还没有吃,就感觉已经被狗粮塞饱了?
原来这也能秀恩爱的么?
所以他们刚才究竟在吵什么?
饺子与年糕吃完后,傲霜与七豆收拾碗筷去了。
房间内只剩穆十娘与骆皓宸二人。
窗外鹅毛大雪纷飞,窗纸上结满剔透冰晶,屋内烛火昏黄朦胧,穆十娘用手撑着胳膊,一瞬不错地望着骆皓宸。
骆皓宸格外俊美如玉的侧颜,在灯光下格外的好看,长眉入鬓眸如寒星,尤其一双薄唇格外的柔软与朱红。
然后穆十娘忽然想到了上一世的事。
那也是这样一个春节。
七豆自知道楚地习俗是吃年糕后,每年都会多准备一碗年糕。
那一年的年糕旁边配了酒。穆十娘记得那是一个银白镂空小壶,倒出来的酒在瓷白小杯里,呈现微微的清亮绿色。
在旁人的欢笑谈乐中,她静静喝了整整半壶。
穆十娘不擅长饮酒。
大抵是平素太清醒克制的人,都不擅长饮会令人放纵的酒。
等骆皓宸与七豆发现时,她已经在除夕夜酒桌上,一个人无声无息哭得泪流满面了。
“怎么喝成了这样。”她听见了师父嗔怪的声音。
“瞧穆姑娘的样子,大抵是要睡了。我抱她去休息吧。”清朗优雅嗓音刚一落地,穆十娘就感觉自己被人拦腰抱起,落入了一个带着幽冷清香的怀抱,穿过了略带寒风的长廊,被轻轻安置在了大床上。
“好好睡吧。”
“明天一早起来,就什么都好了。”
她感觉到一双指尖微凉的手,轻轻落在了她的额头上,安慰地抚摸了一下。
或许是怀抱太温暖,或许是意志力的溃散,在察觉到指尖要撤离时,她反手抱住了那双手,放肆地嚎啕大哭了一场。
“骆皓宸,求你别走。”
“穆家没了,祖父、父亲、母亲、十一郎都没有了。我是个废人,连他们的尸骨都找不到……”
“我的伤口好难受,日日都好难受。”
“骆皓宸,你熬得药好苦啊,苦到我夜夜晚上都睡不着觉,就像我思念祖父的那种苦。”
“这世上所有爱我的人都离开了,再没有人爱我了。骆皓宸,你爱我,你来爱爱我好不好?”
……
后来那一夜还说了什么,穆十娘自己也记不清了,只记得她哭累了后,便在酒意的驱使下昏昏沉沉睡去了。
恍惚间,枕边似乎有一个人陪了整整一夜。
她的额头也无数次掠过一瞬冰凉与柔软,仿佛是谁无声落下了一个珍视与怜惜的吻。
……
记忆回炉,凝视着这一世的骆皓宸,穆十娘用绵软又亲昵的语气,理直气壮地撒着娇:“骆皓宸,我想要喝酒。”
骆皓宸无奈看她:“十娘不是不擅长饮酒么?”
“可是我就是突然想要喝了。”穆十娘嘟起了嘴,理直气壮地质问道。
骆皓宸向来是拿穆十娘没办法的,捏了捏穆十娘鼻子,起身取了一壶甜汁来,“新给你做的,加了宁神安眠的药材。”
穆十娘尝了一口后,嘟起了嘴:“这是甜的,我要喝酒。”
骆皓宸:……
“骆皓宸,你最近都不亲近我了,现在连壶酒都不让我喝了。”
“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胡说!”轻摁着穆十娘的后脑勺,骆皓宸先喝了一口甜酒,又在她唇上轻轻落下一个吻,直到吻到穆十娘面庞发红,喘不过气,满口都是酒味才松开。
用额头抵着穆十娘额头,骆皓宸问道,“现在满意了?”
一张脸红得彻底,穆十娘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嗯。”
骆皓宸揉了一下她脑袋,温柔地望着她的肚子:“孕妇饮酒对胎儿不好。待孩子平安落地,我再亲自与你温酒。”
“嗯?”
穆十娘惊讶地睁大了眼,下意识抚上了自己的肚子:“我?孩子?”
骆皓宸含笑点头:“已经一个多月了。”
“我要去告诉父亲母亲还有十一郎。”呆了足足有半刻钟,才如梦初醒后,穆十娘第一反应就是飞扑转身,抓向了书桌上的纸笔,“他们要升辈分当外公外婆和舅舅了。”
在窗外鹅毛大雪里,穆十娘抓着纸笔扭过头,忽然对上了骆皓宸一双温和的眼,由内而外露出一个灿烂笑容。
今年春节很好。
这一世,她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