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怕被外人截了去，瓷瓶口用了特殊锁扣密封，一旦强行破坏就会自毁，穆十娘拿了穆家家主令牌才打开。
小瓷瓶内装着两沓信。
一沓信封上是穆国公的笔迹，写着‘致我孙女十娘’；一沓信封上是穆大老爷笔迹；写着‘宜贞亲启’四字，穆十娘怔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这是穆大夫人的小名。
想起那日自刎于穆家牌匾上的穆大夫人，她复杂地咬了一下唇，先打开了第二沓信。
祖父与大伯写信时，必然没有料到穆家之后的变故，不知道穆家如今掌家人，已经由穆大夫人变成了她。
故而六十万两银子的真相，一定在给穆大夫人的这封信里。
穆大老爷给穆大夫人的信很多很长，前面几封信基本都是些零零总总的军营琐事。
比如他在第一封信里就说起，边境饮食十分清苦，没有半点荤腥，穆大郎等一群年轻人吃久了受不了。
所以有一天夜里训练后，穆家九兄弟就偷偷结伴出行，跑到野外去打羊加餐了。
几兄弟运气挺好，一出来就遇上了羊群。饿绿了眼的他们兴奋极了，一窝蜂地扑了上去，结果把有夜盲症的穆二郎给忘了。
把黄羊捉到烤熟了，一群人吃东西时发现肉做多了，才想起来少了个人。
等他们找到穆二郎时，穆二郎已误闯入了野牛群，被野牛照着屁股踹了一脚，撅着屁股逃了二里地了。
兄弟几人忙七手八脚把人救下来，殷勤备至地用烤肉给穆二郎赔礼道歉。
然而穆二郎已经累得吐舌头，什么肉都吃不进去了，一回到营地就直接躺了三天。
穆老爷子得知这件事后，当场被气笑了，挨个揪着这群熊孙子的耳朵，让他们抄了十遍家训。
再比如，穆大老爷还和穆大夫人说起了穆九郎的亲事。
穆大夫人挑的人选，他都已经看过了，也给穆九郎看过了。他们都觉得十分满意。
不过穆大老爷言语仍然有着不满。
‘九郎这孩子是越发不听话了，给他看姑娘们画像时，面上半点不显露，害得我还以为他都不满意。结果第二天一早就听八郎说，他当晚兴奋得跑了二十里的马，折腾得几个兄弟都一夜没睡好，一齐把他爆揍了一顿。’
穆十娘与穆九郎年纪相近，打小玩得极好，熟知穆九郎的性格，一下笑出了声。
这真的是穆九郎能够做得出来的事。
紧接着，穆十娘就看见了下一段话。
‘宜贞，这些年你一个人在家操持辛苦了。当初去你家求娶你时，我曾经答应过你母亲，要一辈子护着你，让你过上安乐无忧的好日子。如今三十年时光荏苒，我回首往事，却只剩下深深愧疚。’
‘我已经与父亲、三弟说好了，营地可以交给他们照看。待这次大战结束，把九郎的亲事给定下，咱们就去蜀地远游吧？’
‘只我们两个人，对了，还要带上笔墨。我记得你最喜欢《徐友霞游记》了。夫君替你磨墨伺笔，待游玩间隙时，咱们也写一篇游记，寄回给三郎夫妇看，羡慕死他们去。’
‘不过他们羡慕也没用，谁让他们没有我这么一个沉鱼落雁又多才的夫人。’
‘宜贞，战事已有胜望，请静待夫归。’
……
看到最后一句时，穆十娘鼻子猛地一酸，若非死死咬住了嘴唇，差点就落下泪来。
当初写这封信时，穆大伯定是怀着十分的热忱与希望，想要与穆大夫人过一段神仙般的逍遥日子，携手同游蜀州的。
谁知世事无情沧海桑田，转眼间这对恩爱夫妻，就一个万箭穿心于伊河沙场，一个毅然自刎于穆家牌匾上，只能隔着大半个楚国遥遥相望了。
生死命运转轮过后，昔日的人儿长眠于泉下静待泥销骨，唯有旧时书信残留墨香。
不敢再多看一眼，穆十娘匆匆将这封信收起，捂着脸无声落了一行泪，才继续翻看接下来的信。
然后她才终于发现了一丝线索。
这封信先照例说了几件穆家几兄弟的兵营趣事。
比如穆五郎是新婚就出征的。因思念穆五奶奶，穆五郎大半夜和穆四郎喝醉了酒，在军营外头发酒疯。
其余兄弟都是过来人，只是看得摇头。
偏生穆九郎是个促狭的，捉弄着酒醉的穆五郎，是要与他赛跑。
穆九郎哄着穆五郎开始比赛，就转身跑了。
穆五郎酒劲上头，看人都是重影的，没看见穆九郎身影后，竟把野猪认成了穆九郎，活生生和野猪赛跑了六里路，把野猪累得吐了白沫，才雄赳赳气昂昂地扛着‘猎物’回营地了。
听说亲眼看见那头野猪时，穆老爷子的脸比锅底还黑。
然而在这些琐事外，穆大老爷还提到了一件事。
穆老爷子突然身体不适了。
并非是什么骤然大病，只不过是些精神头越来越差，开始频繁忘事迟钝，腿脚也刺痛不舒坦的小病小痛。
因为穆老爷子的年纪，军营大夫直言断定，这是年纪大了的正常现象。
穆大老爷却不这么觉得。
穆老爷子一向身体硬朗，生病前前两天还能用鞋拔子，把穆九郎追得围满军营跑三圈。
纵然衰老也不会这么快，所以他疑心是中毒。
不过他虽私底下已开始着手调查了，也并未将这件猜测说出口，只对穆老爷子说是过于劳累，需要休息一段时间。
他在信里是如此对穆大夫人说的：‘宜贞，我莫名感到了不安。’
从这一封信开始，穆大老爷言语就严肃了许多。
第二封信里，他告诉穆大夫人，自从穆老爷子病了后，军营风向就有些不对了。
第三封信里，他告诉穆大夫人，最新一批军饷和药材迟迟未到，军营里粮草供应已出现了短缺，不少受伤的士兵都因伤情恶化，却没有药材医治病亡了。
第四封信里，他告诉穆大夫人，穆老爷子自掏腰包拿了一批钱，给受伤士兵买了药材，总算略略缓解了压力，但军饷仍旧没有到。
军营里已经有了风声，说是这批军饷早已被人贪了，是送不过来了。他们这一批士兵也要被扔在伊河自生自灭了。
紧接着便是最后一封信，在那封信里头，穆大老爷语气十分急促，并未交代什么缘由，就说了有一批六十万两银子，将由穆老爷子的心腹曾副将运回去，需要穆大夫人帮忙接收。
穆大老爷的所有信件到此戛然而止。
穆十娘神色凝重。
这些信件虽然未能直接解释六十万银子来历，却是告诉了伊河大战前期楚国军营里的变化，以及穆老爷子病情真相。
穆十娘再翻开了穆老爷子的信。
在信件的一开头，穆老爷子就写了一段话。
‘边境六十万两军饷迟迟不至，三十万大军尽成饿殍。
负责粮草的楚七皇子却与夏六皇子暗中勾结，许下一百二十万两银子，要买夏六皇子手中战马与金矿。
我截下了这笔钱。
十娘，帮我用在这些兵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