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让虞家人失去了所有侥幸。
大家接连哆嗦着确认道:“是伯济!”
“真的是伯济!”
“老奴伺候了大少爷十几年,老奴敢肯定这就是大少爷。”
……
“我的伯济,要被当众斩首了!”虞大夫人傻子似的喃喃重复着这句话,然后发出了一句惨绝人寰的高声呐喊,就疯了般地不管不顾扑上前,要拦住囚车的行驶。
“拦住它,拦住它,伯济不能死!”
周围人一时不察猝不及防,竟被她硬生生地冲出了人群,连滚带爬地扑了好远,抓住了虞伯济的囚车。
立在囚车里的虞伯济,憔悴麻木的双眼,陡然绽放出了精光,摇晃起了囚车栏杆。
“娘,救我。”
他替祖父顶罪时,根本没想过会真的死。
穆家已是破落户,虞家声势如日中天,只要祖父在,还怕对付不了?
谁知道现在竟会变成这样……
他还不想死!
监察属的马车里,这时钻出一名蓝翎太监,冷笑着甩了一下拂尘,用尖细嗓音呵斥道。“朝廷办案需要肃静!何人竟胆敢在此喧哗!来人,将人拽下去押起来。”
两名监察属小吏当即冲出来,一左一右将虞大夫人拽了下去,迅速给上了夹板。
一直冷眼旁观的王炽青,此时也开口解释道:“这是陛下身边的曾公公,今日是奉陛下之名,来给虞大公子督刑的。”
虞家人、包括囚车里的虞伯济一时都被吓傻了。
他们今日是为救虞伯济而来,难不成虞伯济没能救成,竟要倒赔一个进去。
来不及多想,虞大老爷忙挤开人群,忙上前解释道:“曾公公对不住对不住,这是我们虞太尉府的人。我是虞太尉的长子,这是我的夫人。我们不是有意惊扰法场的,还请公公开恩饶一命。”
曾公公常在高门大户行走,又怎么会不认得虞大夫人,只不过是借题发挥罢了。
他骑在高头大马,居高临下望着虞大老爷,似笑非笑地道:“原来是虞太尉府的大夫人,恕咱家一时眼拙,竟是没能看出来,只当是那等冲撞法场的刁民,一时下手没轻重得罪了。”
“还望虞大老爷与虞太尉莫怪。”
口中说着‘莫怪’,他神色间却倨傲并无愧色。
虞大老爷素来被捧惯了,哪儿见过这架势,当下面庞就有些僵硬:“公公气了。”
那太监却只作不见,斜斜睨了虞太尉一眼,语气幽幽地道:“只是虞大公子的斩立决,是陛下亲自判处的。”
“今日虞老大人在此,虞大夫人还敢不顾体面,当众阻拦囚车,可是虞老大人并不接受陛下赐死虞伯济这大逆不道的罪人,甚至……”
他可以拉长了声音,慢慢悠悠道:“已对朝廷与陛下已产生了怨愤,才默许的这一行为?”
这句话一出来,虞家几人心头就是重重一跳。
其中尤以虞太尉惊骇最甚!
陛下竟派了亲近太监来监督虞伯济被行刑!且这位陛下近侍的言语里,分明已怀疑起了虞家忠心。
虞太尉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曾公公的话只是针对虞大夫人,针对这次拦囚车行为。
曾公公这句话分明是替传陛下问的。
很明显,虞家此前联络朝臣广织人脉的行为,已让陛下强烈不满,甚至深深地忌惮了。
陛下对伯济的处罚便是一个警告。
可以想象,若是虞家不思悔改,接下来死的就不止是虞伯济一人,而是整个虞家上下二百余口了。
想到这里,虞太尉背后就冒出了冷汗。
他终于从陷害穆家不成,反被穆家陷害,害得虞伯济替他顶罪即将殒命的愤怒中走出来,头脑前所未有的后悔与清醒。
他走错了。
从打定主意要替伯济脱罪,给朝中言官深夜送礼,动用多年积累的人脉,掌控朝堂成为他的一言堂时起,他就做错了。
这些年的饱受圣恩身居高位,已经麻痹了他的神经,令他现在才猛然警觉到危机。
他甚至开始后悔上下贿赂监察属,与今日来法场看伯济了。
陛下定然一直在暗处盯着他。
他为虞伯济脱罪时,上下跳得越是欢快,展示的财力越多、牵扯的人脉越多,越是会让陛下忌惮与怀疑他。
虞家,危矣!
虞太尉当即惶然跪下道:“老臣惶恐,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伯济身为朝廷探花郎,却做下这等不恩不义不孝不悌之事,实在是为天下士林不耻。”
“如今陛下亲自审判他,乃是伯济、乃是我们虞家的福气,虞家上下非但不敢有半分不敬,还对陛下的垂怜恩赐铭感五内。”
“还请曾公公明鉴。”
“若是陛下不喜,老臣立即就带着家人离开。”
虞家其他人虽并无虞太尉的敏锐,也能感受到虞太尉的惶然不安,忙也跟着跪了下来:“还请公公明鉴。”
曾公公这才淡淡哼了一声:“咱家想来虞大人也是不敢违逆陛下的。”
“不过虞老大人也不必离开。”
“咱家来之前便得了陛下口谕,要请虞家全家前来观罪人虞伯济的行刑。既然虞老大人一家都提前到了,倒是免了咱家一番麻烦了。”
“还请虞老大人与家人一齐看完再走吧。”
虞太尉满口苦涩心疼,却哪儿敢拒绝,只能缓缓叩首,恭敬地一字一句涩然道:“老臣遵旨。”
此时虞家人也明白了局势,仓皇不安地行了礼:“草、草民遵旨。”
说话间,台上刽子手的大刀已磨好了,薄寒雪白刀片闪着寒芒。
监察属官员也已将虞伯济押了上去,摁着虞伯济的后脖颈,让其摆好姿势跪着了。
虞伯济露出了满面仓皇,望着台下的虞太尉与虞大老爷,大声惊慌地哭喊着。
“祖父、父亲,救我……”
一句话未曾说完,王炽青已拎起一个行刑令牌,轻轻扔在了地上:“时辰已到,行刑。”
唰刽子手的大刀应声落下。
虞伯济的求救声戛然而止,头发杂乱的头颅咕噜噜地滚落,如柱般的鲜血狂飙而出,甚至有几滴溅到了虞太尉脸上。
虞伯济,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