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他也对穆十娘产生了由衷的深深敬意。
只有身处在穆家这个位置，知道要维系一个摇摇欲坠的家族，要承担何等艰难的压力，付出何等小心仔细的算计，才能更明白穆十娘的强大睿智。
放哪怕任何一个战场将军，或有大半辈子阅历的老狐狸，至如今的穆家，在如此短的时间里，面对这么多明枪暗箭，都绝不会有穆十娘的强势刚韧滴水不漏。
可大小姐，今年才十五岁啊。
未注意到二管家的神情，穆十娘只等曾公公一走，心就飞到了穆十一郎身上。
“二管家，你在外头照应着。”她迫不及待地低声吩咐着，“我去看看十一郎。”
二管家自然是一迭声恭敬应着。
屋内，穆十一郎听见外头的动静，已挣扎着苏醒了。
见穆十娘进来，他挣扎着就要坐起：“姐，人已经走了么？”却因手脚虚浮无力，又硬生生滑了下去。
穆十娘忙上前搀住了他，嗔怪道：“陈大夫都说了，你还没恢复好呢，抢着起来做什么。”
穆十一郎却坚持要再坐起，苍白小脸上满是刚毅：“姐，我都听见了，陛下已经下令要我今日入宫了。若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我又拿什么入宫。”
这一回他坚持坐稳了，却是令面庞又苍白了三分，出了一满头的冷汗。
穆十娘忙拿帕子给他擦汗，克制地咬唇道：“是姐姐对不住你，要不是那一根断肠草，你今日又怎会……”
尽管理智告诉她，她并没有做错。
可当亲眼看见自己亲弟弟，如此虚弱无力命在旦夕，她仍是难以抑制地后悔了。
“要不是那一根断肠草，穆家一门上下四百余口，只怕都已成了枯骨了。”穆十一郎苦笑，“姐，你已经做得够好了。当时的境地，哪怕是祖父在，都不一定能做到这程度。”
“你若还要自责，又让我这个当弟弟的何处自容呢？”
“生为穆家男儿，却要靠姐姐你去夏朝和亲，来保全性命保全整个穆家。”
“姐，是我、是穆家对不住你。”
穆十一郎抱着穆十娘的肩膀，克制得肩膀都在抖，声音仍泄出了哽咽：“夏朝那鬼地方，又怎么是人呆的啊。”
穆十娘搂住了穆十一郎肩膀，声音从未有过的柔软：“有你这一句话，姐吃再多苦，都觉得值了。”
然后她将穆十一郎掰过来，正视着他那一双发红眼睛，郑重地开口道：“十一郎，之前姐姐一直觉得还有时间，所以不忍对你讲，现在却是不能再等了。”
“我知道穆家的祖训是男儿当如虎，战场上不退不让不为孬种不投降。”“我们十一郎也因此长成了一头正直又勇敢，强大又仗义，从不屑于用任何阴谋诡计的猛虎。”
“姐姐为你骄傲。”
“但皇宫不比沙场，姐姐希望你从现在开始改变。”
穆十娘凝视着穆十一郎，一字一句地道，“为了姐姐，为了母亲，为了穆家，为了竭尽全力活下来，为了给祖父父兄他们报仇，你要学会使诈、欺骗、利用、苟且，陷害，哪怕成为鬣狗、成为恶狼、成为狡狐、成为心狠手辣的毒蛇，成为自己曾经最唾弃的人。”
“十一郎，告诉姐姐，你能做到吗？”
穆十一郎面庞已满是泪水，死死咬着嘴唇，重重地点了下头：“姐姐，我能做到。”
“好。”穆十娘将穆十一郎再次拥入怀中，也终于再忍不住了，落下了泪水。
她与十一郎是双生子，一齐落地一齐捣蛋一齐形影不离地长大，感情比寻常兄弟更为深厚。
因性格耿直大咧，十一郎这弟弟从小就没少被她坑得背锅，被家里长辈训斥。
眼见这么不会耍心眼的十一郎，就要踏入宫里那龙潭虎穴了，她又怎么能全然放心得下。
她拿出了一个哨子和一包饵料：“这是姐姐专门为你准备的。遇上有急事要联系姐姐时，寻个无人处洒下饵料吹响哨子，召唤来一只黑鹰，便可将消息传递给我。”
“为避免暴露，只能情急时用。”
穆十一郎用力点头，握紧了哨子和饵料：“我记住了。”
穆十娘又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册子，递到穆十一郎手中，语气郑重：“这是姐姐花了三天时间整理出来的，整个宫里上至皇后娘娘与诸位皇子公主，下至陈公公曾公公徐嬷嬷这等宫女太监的把柄与隐私。”
“给你三个时辰，一个不漏地记下来，再把册子给烧了，灰烬拿去埋了。”
“等你初步站稳脚跟后，这将成为你建立人脉情报网，保护穆家剩下亲人，调查祖父父兄死因的起步与基础，能够做到吗？”
穆十一郎诧异道：“姐姐，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姐姐厉害得地方多的去了。”穆十娘只揉着他的狗头：“距离曾公公来的时间不早了，抓紧时间背你的吧。”
穆十一郎被穆十娘欺负惯了，被如此搪塞糊弄，也只乖乖哦了一声，认真背了起来。
眼瞧他背得入神，穆十娘替他合上了门，轻手轻脚出了屋子。
然后她寻到了陈大夫，低声吩咐着道：“尽管早已苏醒，十一郎身体状况仍旧不好。入宫后还不知那些太医会开些什么药，只能麻烦陈大夫多做些丸药，供他日常应急了。”
陈大夫回道：“应娘子此前吩咐，老夫都早备着呢。”
“只是……”说着他又是一叹，“方才老夫对曾公公所说，并非全然为虚。”
“老夫医术浅薄，十一郎君病情又实在严重，若无配合卧床休养，老夫也不能保证那些丸药能保得十一郎君的万全。”
“还望娘子海涵。”
穆十娘心知陈大夫说的是实话。
他已经尽了全力，只怪十一郎的病太重，宫里环境又太苛刻险恶。
她难得产生了一丝期盼与叹息。
若是此时骆皓宸在就好了。
他是楚夏两国乃至九州公认的圣手佛医。在随他游览各地行医时，她曾亲眼看着骆皓宸从阎王手中，硬生生地拉回上千病患。
若是他出手相助，定能立解此时之困。
只是骆皓宸行踪向来飘忽不定，连暗影卫都难以寻得其只鳞片爪，将救命药材金森子及时交付。
如今一时半会，她又怎么能联系得上。
这时一名门房忽然匆匆而来，低声禀告道：“大小姐，上次那个骆郎君又来了，就在门外求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