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父的拳拳怜孙之心，天地都为之动容。”穆十娘心底满是嘲讽，面上却只露出犹豫心软神情，“十娘自然没有什么不同意的。”
虞太尉闻言心下一松，心道豁下脸果然有用。
小丫头家家，纵然再善于谋算，也会因面嫩吃亏。
下一瞬，他又听见了穆十娘犹豫的声音：“只是十娘曾听人说过，但凡监察属监察使，皆有见案必处，见冤必报、见犯必押的原则。”
“今便是十娘同意了，身在虞府的王将军与另一名监察使大哥，恐怕也不能同意吧？”
虞太尉笑容当即僵住了。
监察属的王将军，除了最近的御前新宠王炽青还有谁？
这位煞神怎么会来虞府的？
他竟一直也没发现？
正如穆十娘所说，监察属直属于陛下，凌驾于朝廷六部之上，查案时必须做到‘见案必处，见冤必报、见犯必押’。
若王炽青真的在虞府，是一定会将虞伯济当场押走的。他再想弄什么手脚拖延，以图后面脱罪，都是来不及了。
看清了一众宾眼里的难以置信，穆十娘只静静瞥向了一旁假山处。
眼见已经彻底暴露，王炽青只能与手下一同走出。他先朝虞太尉拱手道歉道：“陛下得知虞府办庆生宴后，心生向往却冗事缠身，遂派王某人走了一趟。不告而来，还望虞大人莫要怪罪。”
虞太尉表情僵硬：“王将军愿意莅临寒舍，虞某人只觉得蓬荜生辉，又怎会心生怪罪呢？”
你都说了是奉陛下之命来的，我还怎么敢多说一句话！
王炽青这才扭头看穆十娘，表情颇有无奈：“王某人自认于善于隐蔽，不知穆小姐是如何发现的？”
穆十娘狡黠道：“王将军今日用的是梨木香。”
自从跟着骆皓宸学过十年药理，穆十娘便锻炼出了一副好嗅觉，能轻易判断来人身份位置。
从一踏入虞府，她就察觉到了王炽青的存在，遂在对虞太尉处处挖坑步步紧逼时，才更加心中有底游刃有余。
王炽青恍然大悟，随即又摇头失笑。
瞥见王炽青面上浅淡笑意，那名还因被点破所在而懊恼的监察使手下，一瞬眼都瞪圆了，却碍于当着人前不能点破，只好把脸都憋绿了。
“既然如此，王某人按律带走虞大公子。”王炽青转而朝向虞太尉，神色已恢复冷淡，“虞大人不会介意吧？”
虞太尉心内痛心如绞，却也只能道：“王将军秉公执法，虞某人自当全力支持。”
王炽青淡淡点头，朝另一名监察使抬了下巴。
另一名监察使忙将虞伯济五花大绑带走了，临出门还不忘扭头，古怪看了一眼穆十娘。
注视着这一切发生时，虞太尉的眼神幽深面庞平静，众人却都感受到了他汹汹的怒火与仇恨，忍不住后退了半步。
一场宴会办到这地步，已算是一场闹剧了。
阿宝公公温声问着安南王道：“王爷，热闹已经看完了。咱们还要留下来吗？”
安南王歪头想了想，又看向了谛听：“我想和这个白狮子一起回去。我不养它，我就想摸摸它。”
阿宝公公于是抬头，温声问穆十娘道：“敢问穆家娘子可否陪王爷走这一趟？”
“十娘自然是愿意的。”穆十娘犹豫地看向虞柔兰与穆五奶奶尸身，道，“只是有些不放心表妹与嫂子……”
虞柔兰抓紧了穆十娘袖口：“姐姐，柔兰怕，柔兰要跟着你。”
阿宝公公看出她言外之意，直接了当道：“这孩子母亲刚出了意外，只怕也不愿意留下。穆姑娘只管把她带上就是。”
自始至终，没询问过虞太尉一句。
有了这句保证，穆十娘当然一口答应了同归。
阿宝公公立即安排了马车，派了个小太监陪虞柔兰与穆五奶奶，自己则带着安南王，与穆十娘、谛听同乘一车。
连安南王都开口告辞了，宾们也都不强逼自己，各自找了理由离开了。
顷刻虞家就恢复了冷清与萧索。
一如虞家众人此时的心情。
·
而此时安南王府马车上。
阿宝公公给穆十娘冲了一杯羊奶，含笑问道：“长乐公主与王将军曾是旧识？”
穆十娘简短道：“算不得旧识。陛下下令穆家抄家时，是王将军亲自经手的，给穆家行了不少方便，十娘一直感念在心。”
“哦？”阿宝公公挑眉道，“我观王将军待长乐公主，态度似与寻常初识的闺阁小姐不同。”
穆十娘一愣，喃喃道：“可穆家败落，十娘已是落魄的罪臣之女。”
阿宝公公意味深长道：“穆姑娘可曾想过，在真正看破浮华的人眼里，坚韧的灵魂或许才是最打动人的。”
穆十娘又是倏地一怔，才神色坚定道：“十娘已心有所属。”
之前，穆十娘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阿宝公公说到这份上后，她哪还有听不懂的。
上辈子，因自法场逃生时遇火，她小半张脸与半边身子都被烧伤，留下了斑驳可怕的伤疤，每日得靠帷幔与面具遮掩面容。
饶是如此，她仍旧时常会被求医的恶人取笑。
尽管那些恶人最后都会被骆皓宸赶走，并被七豆狠狠教训一顿，付出了恶言应有的代价，可她已习惯了被人厌恶、躲避、轻视。
故而这一世重生而来，她才会如此自卑迟钝。
但正如她所说，她早已心有所属，不会因此有任何改变。
似有遗憾地‘哦’了一声，阿宝公公轻巧揭过了话题：“穆姑娘，可知道今日老奴为何如此助你？”
穆十娘老老实实摇头。
穆家一朝败落后，她见惯了人情冷暖，并不信无缘无故的善意。
昨日她救活了安南王的旺将军，今日阿宝公公帮她料理虞柔兰，就已算是仁至义尽。
可阿宝公公之后却一直仍在鼎力助她。
她感激却也疑惑。
“正如你昨日帮王爷的旺将军般，老奴今日也是在做一场投资。”阿宝公公道，“听闻穆姑娘两月后要出发去夏朝。老奴想要穆姑娘在夏朝站稳脚跟后，帮王爷寻一个很重要的人。”
“线索会在穆姑娘出发前交予。”
穆十娘沉默片刻：“公公应当十分清楚穆家与夏朝的恩怨，难道不怕我一去，就魂断异乡了吗？”
阿宝公公坦言说：“说实话，直到昨日，我都还在怀疑。但是经过方才的事后，我已经不会怀疑了。”
“穆姑娘，或许你自己都没意识到，你有多么的强大。”
“不仅是面对逆境时的坚韧的灵魂，还是痛击恶狼时的强悍的能力，你都值得我的投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