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傲霜回来了。
大抵是吓坏了,她爬上马车时脚步浮虚,面庞都是惨白的:“小姐,不好了。虞、虞、虞家大少爷和二小姐,买光了全城所有布庄的棉麻布料,要用衣服给您下套呢。”
原来大楚有严格等级制度,士农工商皆有严格的穿衣规范。
譬如哪怕富甲天下,商人都只能穿粗麻衣裳、农人平民则可穿细麻与棉衣,官员才能随意穿绫罗绸缎。
穆国公府从前是超品公爵,穆家上上下下自是可以随意穿着。
但在国公爷获罪,陛下给穆国公府抄家后,穆家已成为了罪臣之家,地位比商人更低一级。
穆十娘若是再穿绫罗绸缎,便是僭越等级了。若是公开亮相,更是会被人斥之为藐视陛下圣旨。
那对穆家可又是一场雪上加霜的风波。
穆二奶奶也白了脸:“十娘,这这这……”
一名丫鬟惊恐道:“可是,陛下昨天不是说了要封小姐为长乐公主吗?”
穆十娘冷静道:“册封是陛下在穆府说的,知情者只有穆家人。而穆家获罪抄家圣旨,是当着所有人颁布的,满京城人人皆知。”
“除非明日册封圣旨就到了穆家。否则在这之前,我就只能是罪臣之女。”
穆二奶奶登时泄了气,喃喃自语道:“虞家这一招好生恶毒啊。”
穆十娘点头认同。
穆家败落得太急太快,一大家子里里外外都要照顾好,每一个人都要仔细安排。
这一天一夜,穆十娘忙得脚不沾地,还真没想到这穿衣细节。
“御史府上是好人……”穆十娘轻叹了一声,又当机立断吩咐道,“傲霜,回去告诉二管家,让他仔细着陈御史府家,若有他们家小姐定亲消息,封五千两银子添妝。”
穆家家底不同以往,五千两是顶格大礼了。
穆二奶奶也道:“穆家本就被抄了家,并无棉麻布料储存,又有虞家的存心作梗……陈家那包衣服,是真的救急了。”
穆十娘摇头:“我明日不打算穿那包衣服。”
穆二奶奶露出惊异。
穆十娘却未开口解释,而是顺着马车颠簸节奏,沉吟了片刻,抬起头看向穆二奶奶,“二嫂,我突然想到还有事要做,不若你一个人先回去吧。”
穆二奶奶虽然意外惊讶,却知趣地没多问。
眼看着马车离开了,她对傲霜道:“傲霜,你随我去一趟市集。”
相对于前朝严苛的坊市管理,楚朝对勾栏瓦肆与集市贸易管理要松许多。这表现在只要天没黑城门没下钥,穆十娘就能轻松寻到集市上,买到需要的东西。
眼看着穆十娘在集市药坊转了几圈,买了好几大包稀奇古怪的药草后,傲霜忍不住问道:“小姐,您究竟要干什么呢?”
穆十娘道:“寻一个保命符。”
自幼长在穆老爷子膝下,穆十娘是听着《兵法》、《三十六计》,看着兄长与祖父斗棋长大的。
多年的耳濡目染言传身教,令穆十娘深深记住了一条。
不打无准备之仗。
尤其穆家正值风雨飘摇时,她行事必须万般小心。
为了弄清虞太尉是否是穆家惨剧幕后真凶之一,为了验证自己的可怕猜测,也为了给自家九哥弄药,明日虞太尉府一行,她必须要去。
但在这之前,她要先给自己找个保命符。
“保命符?”傲霜拎着大包药草,不解地嘟囔道,“保命符不是应该在庙里求吗?”
“你就好好看着,你家娘子是怎么求的吧。”穆十娘并未多解释,只笑着滑了一下傲霜鼻子,寻了一家车马行,赁了一辆马车:“去安南王府。”
马车很快行驶起来。
穆十娘所在的市集距离安国公府,足有半个时辰车程。
穆十娘一上车就让傲霜找出几味药材,一一摆放在了小炕桌上。
然后她拿出了一个小药臼,熟练地按照不同顺序,分别抓取药材,投放在了药臼中,研磨成了粉末,再用油纸包仔细收起。
等到马车停下时,穆十娘已配好了十来种药材。
将十几个小药包仔细收好,穆十娘跳下了车,付给了车夫银子,才抬头看着安南王府,对傲霜道,“敲门吧,就说我擅长驭兽,能救狗。”
安南王府的侧门很快打开,探出一个门房脑袋。
起初门房态度还很恭敬,但在听完傲霜的话后,就脸一黑,骂了声:“有病。”又啪地将门给关上了。
竟是把穆十娘与傲霜当做了来寻乐子玩的。
穆十娘道:“再敲门。”
待门房不耐烦地再次打开门时,穆十娘淡淡对门房道:“安国公有条叫做旺将军的狗,今日一早突然上吐下泻战栗发抖,已经危在旦夕,我能够救它。”
门房表情登时就变了。
安国公有条叫旺将军的狗,这事京城有不少人都知道。
但能够一口说出旺将军一早生病,上吐下泻战栗发抖这等细节,这人或许并非信口开河。
他当即道:“您二位且稍等,待我去通告阿宝公公。”
穆十娘只平静道谢。
今年已五十有五的安南王,是陛下唯一的同胞兄弟,因为少年时一场高烧,烧坏了脑子,终生只有七岁孩童智力。
因而安南王府一应日常事宜,都由太后赐给安南王的阿宝太监打理。
不多时,门房就回来了:“阿宝公公请你们进去。”
进了安南王府,穿过一道照壁与一条回字长廊,穆十娘就听见了一道由老者发出的,似孩童般率真的哭声:“旺旺,你不要走,我不要你走。”
旁边有一道声音劝道:“王爷,老奴已让人去广请神医了。大楚神医那么多,一定有办法救旺将军的。”
穆十娘加快脚步跨入院中,就看见了一个身着宝蓝翎服的太监,威胁地看向一群太医与民间大夫:“诸位神医,你们说是吗?”
大夫们都面露苦色,并不敢搭这句腔。
他们虽然会医畜生,却也并非神医。这狗病得实在太急,已是命在旦夕,便是大罗神仙来了,只怕也回天乏术。
他们哪儿敢答应。
安南王本就是孩童心性,见众人不敢答应,抱着那条不断痉挛抽搐的细长黑犬的脖子,哭得更加伤心了:“旺旺,你死的好惨啊……”
穆十娘当即喝道:“王爷,还请放下旺将军,否则他将再难活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