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车窗帘布被顶开,露出了一个庞大的雪白狮子头。
雪白狮子似是在车里呆闷了,先摇晃了一下脑袋,又打了一个大哈欠,将下巴懒懒搁在了车窗,观察着街上忙忙碌碌的人群。
一圈雪白鬃毛簇拥着脑袋,将它碧蓝的圆圆眼睛衬得更显清澈,宛若九天壁画中的神兽。
“哇,狮子”
“好威风。”
“娘亲快看”
……
人群中穿出几声惊呼,紧接着马车传来一道清冽声音:“谛听,莫要吓人。”
雪白狮子不满抬头低吼了一声,像是在辩解‘我没有吓人,这群人可喜欢我了’,才不情不愿缩头回去。
狮子来回探进探出间,掀起了马车墨色车帘,泄出一个身披雪白袈裟的年轻男人,低头揉着雪白巨狮额头的侧影。
浮光掠影一霎而过,长街却似为之一静。
许久,才有几名红着脸的小娘子低低惊呼出声。
“好俊俏。”
“声音也好好听。”
“像神仙,不似人间男人。”
……
二管家亦被惊艳得一怔,才一迭声惊呼道:“这是何人?楚京人皆道十一皇子乃是绝色,我今日惊鸿一瞥,竟觉其容貌气质不如那男子十分之一。”
“只是如今穆家正在风雨飘摇时,此人突然而至伸出援手,也不知其来意善恶……”
“二管家,不必担心。”望着雪白马车缓缓驶远,穆十娘才收回久久凝视的眼,露出一个干净笑容:“他不会害穆家的。你都不知道,他是一个多好的人。”
上一世穆家覆灭后,她跟着骆皓宸打过十年下手。
说是打下手,实则都是骆皓宸在照顾她。
因受过严重烧伤,她容貌被毁形如罗刹,还留下了严重病根身体异常虚弱消瘦,常年咳嗽畏寒,每逢换季就会病重卧床。
身为一个神医,骆皓宸要治病要救人要采药,每日晚上还会衣不解带地照顾她。
如此五六年后,她才渐渐养好了身体。
后来,她心内过意不去也是有心报答,在跟着师父学驭兽学兵法时,提出给骆皓宸帮忙。
骆皓宸却趁势教起了她医毒之术。
那时她白日要跟着师父学习,骆皓宸要治病救人采药。
他们只能每日晚间抽出时间,在走遍大陆的颠簸马车、在大漠帐篷里、在青海深湖船上,一日复一日地学习。
如此十年,她学会了用毒、驭兽、兵法等异术,也见证了骆皓宸踏遍夏楚两国,不计代价救死扶伤万余人。
她敢肯定地保证,若这世上只剩最后一位好人,那便一定是骆皓宸。
二管家听得不明就里。
但他知趣地没多问。
身为穆家世代老仆,他比任何人都看得清如今形势,知道自己该听谁的话。
他只抬头再看了眼雪白马车,然后就皱起了眉头:“大小姐,情况有些不好,那些泼皮好像要找那位郎君的茬。”
大街上应声响起了喧哗的怒斥声。
“和尚别跑。”
“佛祖以慈悲为怀,快把身上的钱都留下。我还没拿够呢。”
“留下钱饶你一条命!”
……
竟是那一群泼皮欲壑难填,捡完了地上铜钱仍不满足,朝着骆皓宸马车追了上去,凶狠叫嚣着还要讨钱。
二管家有些担忧:“那位郎君容貌如仙人,一看便是慈眉善目的,只怕会吃了亏。小姐,我们要不要……”
穆十娘笃定摇头,自信一笑:“不必担忧,骆……那位郎君能应付的。”
虽心性慈悲,骆皓宸却绝非任人欺压的善茬。
莫说是任由泼皮欺压讨钱了,只怕连最初洒出的钱,都是不简单的。
果然没过一瞬,那些追赶着马车的泼皮,都疼得捂着嘴原地打滚,鬼哭狼嚎地嚷了起来。
“我的嘴。”
“呜呜呜,好疼好疼”
“唔唔唔,这是怎么回事,我的嘴怎么烂掉了。”
“啊啊啊,流脓了,我嘴里流脓了……”
从他们指缝里,俨然可以看见浑浊脓水往下流,显然嘴唇已彻底溃烂了。
小厮拉开了马车门,叉着腰高声哼道:“佛祖以慈悲为怀,麾下亦有怒目金刚。莫以为我们长得好看,又做善事就是好欺负。”
“郎君说了,你们这些泼皮无赖当街污言秽语污人清白,其罪应下拔舌地狱。今日只让你们嘴巴烂上三天,算是小惩大诫了。”
“若有再犯,就绝非这么简单了。”
说完他朝穆十娘点了头,算是简单打过了招呼,才重重关上了车门。
二管家看得目瞪口呆,许久才惊叹道:“这可真是……”神仙手段。
穆十娘笑而不语,望着骆皓宸马车走远了,才朝暗影卫扬了扬下巴。
暗影卫了然领命。
当即有一批暗卫遥遥缀上了骆皓宸马车,一批人则悄无声息跟上了那群烂了嘴的泼皮无赖。
这群泼皮来得太整齐太快,多提防几分绝无大错。
不多时,两批人都回来了。
第一批暗影卫首领表情无奈,恭敬递上了一封信:“我们跟丢了。马车行出半里,一名小童下车拦住了我们,让我们转交这封信,便不让我们再跟了。”
穆十娘接过信,展开一看,露出微笑,将信仔细叠好收入袖中,才开口宽慰道。
“七豆功夫一向好,能发现你们不出奇。你们不必灰心,先下去歇着吧。”
另一批暗卫则带来了一个消息:“那一批泼皮无赖中,有七八人是纯看热闹起哄的。有六人却似是收了钱的。其中一人进了闵大将军家,一人去了柳邵街韩御史家,一人去了长宁伯府,还有三人进了虞太尉府。”
二管家陡然色变:“虞太尉?”
虞太尉。
穆国公曾经最信任器重,并一手栽培提拔的部下。
早年虞太尉只是一名普通小兵,天资聪颖喜好读书,因家贫无力支撑才投军。
偶然机会,穆老爷子得知虞太尉的才华,觉得大为可惜,不仅让人替虞太尉脱了军籍,还给了他钱读书科考。
虞太尉得中二甲进士后,主动迎娶了穆老夫人外甥女,成了京城的一段佳话。
若不是穆十娘迷恋上了十一皇子,穆国公原是打算将穆十娘下嫁到虞太尉府的。
这事怎么会有虞太尉参合其中?
另一边。
轻松挡住了暗影卫,回到马车里的七豆,拿起一大块烤肉,先塞了一小块进自己嘴里,才喂到了谛听嘴边。
谛听对七豆‘中饱私囊’行为十分不满,不高不低吼了一声,用爪子把饭碗往旁扒了扒。
七豆才不管谛听,吃得狼吞虎咽:“郎君,人已经赶走了,信也托他们转送了。”
骆皓宸依旧专心写着医案,低低嗯了一声。
豆一趁郎君不注意,从谛听的碗又挖了一大块肉,一整个塞进了嘴里,嚼得呜呜作响地道:“郎君,下午我已经去楚京所有药堂医馆打听过了,那一味罕药只有虞太尉府有。”
“可虞太尉府拒绝了买药,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穆九郎可撑不了几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