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似乎又陷入了沉思中,过了良久,才道:“原来是你。”
陆银屏听得一头雾水,指了指自己:“您既然认得我,不如点个灯,咱们一起说说话…您不是想听外头的事儿?我都知道。”
那人笑了笑:“我眼睛不好,点灯反而看不到。”
真是奇怪,有的人天一黑就看不清东西譬如天子;而有的人却只能暗中视物,譬如眼前之人。
只是陆银屏感觉自己浑身发毛,像是在被人打量着。
她将笏头履缩进裙摆中,紧张地问:“您看什么?”
那人道:“我在想,原来是你,怪不得听你说话有瀛州口音。”
陆银屏不喜欢这样拐弯抹角地说话,摊开手道:“您说话能不能不说一半,什么叫‘原来是我’?我不认识您,您怎么知道是我?”
那人走了两步,陆银屏听脚步声渐远,像是回了刚刚的石床上。
锁链声哗啦啦响起,不知道那人在做什么。
陆银屏心中涌起了一个奇怪的想法他刚刚已经挣脱了链子,如今又回了那处,莫非他是自己拿链子将自己锁上了?
陆银屏为这个大胆的猜疑感到疑惑。
可她实在好奇,又不敢上前,便干脆坐在地上,继续问:“您怎的不说话?不是想知道外头的事情?您告诉我您为什么认识我爹,我就告诉您外头的事情。”
“是个有意思的孩子,竟然知道威胁我。”那人听后又笑,“可惜我再也不会受任何人威胁了。”
明明是自己送上门来的,结果被勾得抓心挠肺的居然是自己。
陆银屏好奇得难受,向前挪了两步,问道:“我好奇还不成吗?您就说说您到底是谁,为何认识我爹?又为何会被关在这里?您是犯了什么错?”
那人长叹一声,过了许久才开口。
“我若是知道犯了什么错,便也不会在这里呆了这样久。”他道,“你爹是个人物,天底下谁人不认识他?”
陆银屏听后,嘴巴噘得老高。
“那是从前罢了,现在可不比当年。”
听她语气落寞,那人又笑:“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你是女子,不明白男子之间的勾心斗角。你爹当年做大将军时,说功高盖主不为过。他又没个姐妹可以嫁到宫中,若不交出兵权,早晚要死的,到时你全家都保不住。”
说罢他又问:“你不是做了嫔御?你身上有皇帝的味道,应当是混得不错,是什么位份了?”
说起这个来,陆银屏的鼻子就翘得老高。
她端正地坐直了,仰着下巴道:“贵妃,他后宫里最高的那个了。”
那人听后嗤笑:“这么多年过去,你只混了个贵妃?还真是没用。”
陆银屏一听,简直要气炸了。
“你又不是宫里头的人,怎么净说些不中听的话呢!”她怒道,“我三个月前刚进宫,眼下皇子也是我养子,爷俩儿天天粘着我,我离后位就只差那临门一脚了!”
陆银屏大言不惭,而那人却觉得十分好笑。
“你进宫只有三个月,你不知道拓跋渊惦记你多少年,那些年里又做了多少事。”他捋得锁链哗哗响,十分吵闹,“他曾去过瀛州,这事儿你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陆银屏一听,对眼前之人的疑惑慢慢扩大。
“你怎么知道他去过瀛州的事儿?”
天子有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这事儿除了熙娘应该没什么人知道。
那人接下来的一句话却如平地惊雷,直接炸在她耳边。
“从前的事,朕知道的可比你多。”
“朕”?!
能用这个称呼的,大魏只有一个人皇帝。
眼前这人,难道是…
陆银屏当即伏地磕头:“儿臣叩拜父皇!”
眼前人应当说是传闻中已经病死的先帝,见她如此上道,大笑出声。
陆银屏循着声音连滚带爬地向前,谄媚地想替他捶腰捶腿,触手却是冰冷锁链。
她赶紧道:“外间都是说您驾崩了,怎么在这个犄角旮旯了?不如同儿臣出去,去魏宫养老。”
“你脑瓜子倒灵光,只是还是太单纯。”太上皇道,“自古便是‘王不见王’,我若是回了宫,老二就如坐针毡…你觉得他是个好人?”
陆银屏听他这么说皇帝,心下便有些不大高兴,顿时嘴巴噘得老高。
可想起他暗中能视物,赶紧将表情放松下来,换上一副笑脸讨好道:“可不是呢么!他呀坏透了!心狠手辣,还爱割人的舌头剜人的眼珠子…”
“别装了。”太上皇又道,“我说他一句不好,你脸都耷拉到地上了,看模样你们相处得不错。”
陆银屏悻悻地坐在床边,没再讲话。
太上皇瞧了她几眼,又开口:“你既然是做了他的嫔御,外头的事情我便也能猜到八分。眼下大概是你宠冠六宫,元烈该清理他兄弟的时候。你说老大和老三都好好的,应当是刚却霜回来不久,他还未动手。”
“父皇真乃神人也。”陆银屏伸出大拇指道,“只是有点儿您猜错了现在动手的不是元烈,是靖王殿下。元烈让我带着佛奴和其他嫔御来鹿苑,自己留在京中。他传信儿告诉我不要担心,他能处理好。我想着不给他添麻烦,便在这儿等着他回来接我。”
太上皇又叹了口气,锁链敲得石床当当响。
“我早说动手,他不愿意,非要捱到现在。”他道,“早点儿狠下心来,也不至于养虎为患。现在就是事成,也要被扒掉一层皮。”
陆银屏听他话里话外全是为天子着想,丝毫不将自己别的儿子放在心上一样。
她疑惑地问:“难道靖王殿下不是您的儿子?”
太上皇咋舌片刻才答:“自然是我的儿子。”
陆银屏瘪嘴:“那儿臣为何听您说话,觉得您有些偏心?”
太上皇沉默了一会儿后答:“并非是我偏心,只是你太单纯,不知权利对人的诱惑有多大。我做事不怕人说,当年我也是逼死自己兄长后才能继位,到如今依然不曾后悔过。因为我知道,不是他死,便是我死。现如今元烈的处境也是一样,手足情深这四个字从来不会出现在拓跋宗室中。他只能杀人,不能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