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的耳朵不好使,加上秋风呜呜,她便没有听太清楚。
不过瞧着那些人的脸色青一阵儿白一阵儿的模样,她断定这些人肯定是在吵架。
吵架多有意思啊!这么有意思是事儿她如果不掺和掺和,简直就是白活了。
眼下哥哥还被关着,她又不能去看,心里头烦闷得紧,光想着找人解解闷子。
于是便问了那句话出口。
她听不清楚的这件事儿除了天子和陆家人,旁的人基本没知道的。李遂意这等人的嘴巴比太极殿里铺的金砖还严实,更是没有人知道她的耳朵出了毛病。
这么一问,倒显得是她们两拨人在闹事了。
陆银屏好奇心重,为了听清楚她们刚刚的话,便尽量让自己笑得和蔼。
可怀里抱着狗,身侧坐着不知道多少人想养的魏宫独苗,加上满头珠钗和凌人的姿容,便是再和蔼的表情,在旁人眼中也成了质问。
李遂意头一个斥道:“皇宫禁地,高声喧哗成何体统?!”
陆银屏想挥手让他退下,无奈这人是天子派来跟着她的,狗皮膏药一样的李内臣,怎么撵都撵不走。
贵妃的哥哥犯了事儿,在旁的宫人眼中的地位自然大不如前。
可中常侍李遂意却是从小伺候天子的,顶顶红的人。他跑了一圈儿掖庭又跑来伺候贵妃,看来盛宠的确还在,便是有人想落井下石,此时也只能按兵不动了。
李遂意训斥完了那二位,看着二李身后的排场之大,带的宫人数目之多几乎要超了贵妃,便冷着脸道:“鹿苑多的是宫人,还都是从前伺候过先帝的老人。诸位若是觉得他们不配,自己多带些个也无妨。只是怕人多寝殿小,带来的人都得去廊下打通铺了。”
这话说得李妩本就无多少血色的面上更加雪白。
“让她们回去。”她抬手示意秋女史,又看了看崔灵素等人,小声道,“我无碍。”
李妩需要人伺候,别人不知道,秋女史太知道了。
可眼下的情形也不容她们作别的选择。
秋女史槽牙暗咬,仍是转过身点了三个人留下,命其余的宫人回了宣光殿。
两个嫔御,只有四个人伺候,说出去都要被人笑掉大牙。
可崔灵素和王晞是真的狠,一人就带了俩。
贵妃的人不少,虽说苏婆和秋冬都不在,可还有李遂意和熙娘这两个在,再加上舜华舜英,妙音芳宁,比平日也少不到哪里去。
毕竟她不是一个人,身边还带了个皇子,便是将徽音殿都搬来也没人敢置喙什么。
瞧着她们一副锯嘴葫芦的模样,陆银屏也讨了个没趣儿。宫里头就是这点不好,想说什么话都要在脑子里心里过上两遍,临了从嘴里说出来,早就变味儿了,或者直接干脆就不说。
“哑巴样子。”陆银屏冷哼。
拓跋珣端端正正地坐在她身边,用不大却足以让人听到的声音道:“既然是哑巴,不妨让人撬开嘴看看,若是舌头还在,直接割了完事,反正也不顶用。”
这话一出口,在场人皆是一惊。
二楞子也是只见人下菜碟的恶犬,一眼便瞧得出什么人能得罪,什么人不能得罪。是以在拓跋珣讲完后,它呲着牙冲几位嫔御吼得厉害。
陆银屏惊愕地望向他以她对拓跋珣这些日子以来的了解,这小呆头鹅明明可爱无敌,虽说有时也有些自己的想法,可随便割人舌头这话却不像他这个年纪能说出来的话。
她按捺住怦怦直跳的心脏,告诫自己孩子还小,说话不经脑子。可她一想起他们这家子的脾气,反倒觉得这才是正常他那一家人本就是疯子,娘胎里就带出来的疯病,怕是没得治。
不过在陆银屏的角度看来,他侧脸圆润,睫毛浓密,耳朵连着下颌弧度还未凸显,却已然能瞧出将来定也是个风流男子。
不管他以后什么样,眼下年纪还小,说不定还能掰得回来。
陆银屏伸手摸了摸他挺得笔直的脊背,悄声道:“你吓着他们了。”
小呆头鹅被狐狸精摸了两把,那点儿刚升起来的煞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似乎也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有些懊悔地向着陆银屏的方向靠了靠,小心翼翼地问:“您不会讨厌儿臣吧?”
陆银屏听后反倒笑了。
“你同你父亲一样,动不动喜欢割人舌头。”她将狗放给舜华,拿了湿帕子擦了又擦,“但你得记着在他们还能挑你错处的时候,想做什么先压在心里,等哪天他们无法制约你,那时再做你想做的事也不迟。”
拓跋珣似懂非懂地点头,一头柔顺的黑发同天子无异,惹得陆银屏频频想要摸头。
她管住了自己的手,高声对着下边的嫔御们道:“都自己点好人,看仔细了。”
末了又补了句:“免得一不小心人不见了,再赖到本宫头上。”
众人一听,脸色更加难堪,还得声声道不敢。
李遂意同旁的宫人一道记好了人名,最终将名单奉给陆银屏。
嫔御们多是温养出来的娇花,见迟迟不走,又一直站着吹冷风,久了姿态便有些瑟缩,不太好看。
嫔御中只有陆银屏不冷,她今日穿得厚实,外罩了件银灰软皮里子宽袖短襦,下穿月白辟积长裙。本来出门时还嫌麻烦,如今一进永巷灌了风便知道还是苏婆老辣保暖要从现在做起,不仅姿态舒展,还不会落下病根。
拧丝嵌松石护甲划过名单上的人,过了好一会儿,陆银屏才装模作样地问:“怎的少了一个?”
李遂意贴了过来,笑着道:“慧夫人还未来…娘娘是想等等,还是先走着?”
陆银屏合上册子,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大家都是一道伺候陛下的,哪儿就好先走了,让人在后头追呢。”她咳了两声,又问,“等等她,各位没意见吧?”
有意见吗?意见大了去了!
谁愿意大清早吹着冷风等个风马牛不相干的人?
谁都这么想,但谁也不愿意当那个出头鸟,垂着头捱近了须弥座,同全若珍站在一处。
陆银屏终于觉得让她们站着自己坐着不大好看,吩咐宫人将备好的辇抬来,好照顾照顾她们。
这边嫔御们刚刚上了辇,那头的长孙明|慧姗姗来迟,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