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的陆四,没哭也没闹,安安静静地环着他的脖颈,睁着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瞪着他瞧。
突然的转变让他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陆银屏见他半晌不说话,用自己的额头碰了碰他:“说啊,你哑巴了?!”
自打头上多个疤后,她一直戴着抹额。沿袭着素来奢侈的作风,抹额上花里胡哨地缀了一圈儿的玉石。
她碰他时她没什么感觉,他被磕得额上多了几个红印子。
既然她给机会解释,那也比没有好。
天子缓缓道来:“朕带你出去的这段时间,宫中发生了不少的事,‘覆蕉’是其一。因走之前掖庭有宫人传你生性…咳放|荡,不太好听,朕便知道徽音殿有人离心,索性让宝姿假扮成你,由着那些人施展。这一下便让他们上了钩,果然有人借着你的名义将覆蕉运入宫中。看来之前的猜测果然没有错,的确是有人想要对你发难,今日朕已经将她们处置了。如今徽音殿全是朕的人,你往后也不必担心。”
陆银屏点头,漠然道:“你不要以为说这些就能将我的注意力吸引走,这同抓我大哥又有什么关系?又不是哥哥做的…”
“刚不是说了,‘覆蕉’只是其中一件,还有另一件。”他趁机将她抹额解下来,唯恐她再碰一下,自己便要驾鹤归西,“宫中有位嫔御,趁朕不在宫中时同侍卫私通。这件事上报给宝姿,但她不能出面,便由国舅和外祖将她处置了,光明殿的人都能作证,打算今日处理了老三的事儿之后再处理他们。只是不知为何,那一宫的人今日全部自尽了。”
“死人了?”陆银屏吓得咬手指,“然后呢?”
“因之前丘林俭弹劾过国舅和外祖,说沈御女被处置这件事过于仓促,他们二人又趁朕不在一手遮天…总之话说得很满,像是早就料到后头的事一样。宫内的人自尽,此事便没了人证,需要继续彻查。外祖还好,毕竟年纪大了,又时常疯癫,有眼睛的人便都以为这是国舅利用他处置后宫嫔御,脏水全泼到他一人头上。”说罢,他又将陆银屏的手指拿了出来,抱怨道,“多大个人了还咬手指头。”
陆银屏再傻也明白过来了。
“死无对证,哥哥就只能被冤枉…”她叹道,“如果我当初不进宫,是不是就不会出这样的事儿了…”
拓跋渊的脸顿时黑了下来。
他不自知地将人箍得更紧,温声道:“你不要瞎想,这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即便不是你,也会是别人…前朝鲜卑大臣太多,早些年兵权在他们手上,当年朕还是太子时什么都没有,不北伐南征根本拿不到手,也没有东西同他们同太后斗。这些年权势渐渐回了朕手上,只是没想到,赫连集团的人根深蒂固到连地方都有他们的人…年年却霜,年年杀人,其中也不乏有好官。但是没办法,不杀了他们,朕这一辈子都要被掣肘,往后朕不在了,你和佛奴也不好过。”
解释完了这些利害,他又将她的头摁在自己肩上:“进宫这件事,从来不是你的错。其实,朕…很欣慰。哪怕前朝再诡谲,总能想起码后宫中还有徽音殿,还有你在等着朕。”
陆银屏抱了抱他,又问:“那哥哥怎么办?”
拓跋渊道:“大哥深受赫连集团信赖,眼下他将国舅带走,既能堵了那些人的嘴巴,自身的安危也不用你担忧…放心,在他那儿比在慕容擎那或是在朕这里好得多,出不了什么茬子的。”
陆银屏闷声道:“可是我担心他。”
皇帝这下快没了耐心,陆四这个人,冲动起来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他再说,担心她会捅娄子。
“大哥虽有异心,但绝对不会对国舅动手。”他道,“同朕在一处这样久,朕何时真伤害过你?你只消记着信朕,该吃吃该睡睡,旁的一概不用管便可,出了什么事儿,自然有朕在你身后替你兜着。”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这人的确是挺靠谱。陆银屏稍稍放心了一些。
“若是不信你,我刚刚就掀桌子开骂了。”她伸出手指头戳他的肩膀,“只是从前老同你吵,我觉得总要信你几回,便想着给你一次机会…一次…两次…你将大哥的事儿处理好了,以后还会有很多次…”
夜色降临,寝殿里的灯光柔和而旖旎,像她的手她的眼一样,是难得的温柔。
世上女子大多相同,又大多不相同。
相同的是她们总是温柔的,不相同则是温柔或多或少而已。
-
陆瓒以为自己今日会被送入廷尉狱,却没想到转了一圈儿之后,来到了禁军府。
禁军府在阊阖门内,靠着太极宫双阙,面对司马门遥望司空府,向北是止车门,再往北便是端门。
若是登高,还能瞧见太极殿。
而且对待嫌犯的规格也略高虽说是国舅,也是位县公,可这处宽敞整洁并连着小厨房的地方并不像是给一位嫌犯的住处。
正当他讶然之时,门从外面被打开。
靖王大步迈了进来,淡笑道:“琢一,这几日恐怕要委屈你。”
陆瓒一怔,便也唤了他小字:“元叡,你…”
“知道你是冤枉的。”靖王摆手,在他跟前坐下,“毕竟贵妃受宠,你陆家实在遭人眼红,巴不得看你有这天。”
陆府虽然同靖王府捱着,但这位亲王一直养伤闭门不出,同他也仅有过一次彻夜饮酒的过往,说到底,陆瓒并不觉得自己跟他能熟稔到被格外照料的地步。
毕竟按照多数人的思路,陆银屏是宠妃,他是国舅,靖王是有异心的王爷,说到底他应该漠视甚至仇视自己才对。
而他对自己这般关怀,到让陆瓒有些不自在。
靖王见他这般模样,又道:“这一处…实际上是孤在禁军之中的住处。”
陆瓒一听,顿时揖道:“戴罪之身倒让殿下费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