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三,徐州。
陆贵妃自打生下来便没过过苦日子。
冬日在她的印象之中,是不可骑马但能在院中戏耍的季节。
她怕水,但冬日里能溜冰,还能冰钓虽说溜不了几丈远,也钓不出几尾鱼来。
冬日里对她而言,除了室外,似乎也没那么冷。
想起以前的日子,再低头看看身上灰扑扑的羊皮袄,陆银屏将手对插进袖中,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此刻她正坐在一棵高高的枣树上,背后是一条广阔的通往群丘的大路。
群丘下的村庄落寞地望着这位新来的村姑,正如这位新来的村姑落寞地望着大路另一端尽头的斜阳。
秋冬穿着同样灰扑扑的羊皮袄,正远远地蹲在一旁的胡麻地里方便。
陆银屏闻见了臭味儿,几日以来没有表情的面上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她地从树上跳下来,用眼睛在地上寻觅了片刻,俯身捡了颗小石子儿丢向秋冬。
“唉哟!”秋冬吃痛,眼中却有不小的惊喜,“小姐…您终于愿意理我啦?”
自打被慕容擎打晕弄来这里,她的贵妃娘娘她的四小姐便再也没同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说过话,甚至连个眼神都不给。
秋冬知道她没能回京,心里正憋着不少的气,也不敢惹她,却是放心不下,只能远远地跟着她。
陆银屏抿着嘴,又捡起一颗石子儿丢过去,丢完便朝庄子里走。
“小姐!您等等奴!”秋冬迅速地解决,随意地清理了下后便提裤跟了上去。
陆银屏回头嫌弃地瞪了她一眼,示意她不准靠太近。
秋冬捻了袖子闻闻自己的身上,觉得没什么味儿。
俩人一前一后地在道上走着,隔了三丈远。
“小姐,小姐,您什么时候才肯说话呀?”秋冬盯着她的背影问。
陆银屏没理她,用穿着粗布鞋的脚踢着一颗小石子儿。
那小石子儿刚触到她的脚尖,便向前迸出数丈远。
“其实…大将军也是好意…”秋冬期期艾艾地道,“今早京中那边来报信儿,说那边翻了天了,说端王殿下的那位夫人伙同大司马吃了好些人。您说,您当时要是回去了,陛下顾您不得,您再遭人吃了怎么办?”
说罢秋冬还故意吸了一口口水,又道:“您白白嫩嫩香喷喷的,搁我我肯定第一个吃。”
陆银屏让她说得头皮一麻,捡起她踢了小半天的石子儿回头又要砸她。
秋冬捂着脑袋一缩。
陆银屏没动,只是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将石子儿丢到路边,拍了拍手后继续向村子里走。
秋冬也将手放下,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身后。
她们来到这里已有五六日,第一日的四小姐醒来要死要活地闹着回京。
熙娘和苏婆自然不愿意,苦口婆心地劝四小姐留下,等着陛下来接她。
慕容擎也上来拦她,可是四小姐记仇,一个巴掌将人扇走了,好久都没见人影儿。
第二日,人都让四小姐支走,好不容易能出门,入眼却是连绵起伏的丘陵和一望无际的胡麻地。
第三日,四小姐脱下了那身华服之前的两日她一直穿着,说陛下马上就要来接她了,她不能穿得灰不溜秋地见他。
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还在意这个,秋冬心想四小姐果然臭美。
苏婆说四小姐那是没挨过冻,又爱干净,便不让别人拦着,允她继续穿那身三日没换洗过的衣服。
果然还是苏婆最了解四小姐村子里又不是徽音殿,谁家有那闲钱在土坯房里涂椒泥艾草的?谁家有那闲工夫在地基上凿渠烧炭的?
四小姐挨了冻之后,脱了那身鲜艳的漂亮衣服后老老实实地换上羊皮袄皮裤和粗布鞋。
开始的四小姐还在脾气上,可就在同一日,玉蕤偷了她的东西后趁夜逃走,又被慕容擎抓了回来。
玉蕤偷的不是别的,秋冬见过,那是四小姐收着的一个奇奇怪怪的玩意儿,像是小老虎,却又缺了半块。
秋冬头回见四小姐震怒。
她二话不说,关上门直接让人打。
打着打着,玉蕤供出了那位端王殿下。
原来四小姐入宫那日,陛下差点儿杀了玉蕤,是端王在其中调和,并允诺她明年一定平安放出宫,但在此之间要为他办事。
玉蕤就办了两件事,一件是偷虎符,另一件是几个月前,陛下携四小姐与诸臣去鹿苑时给崔旃檀递假消息,说四小姐还念着他。
秋冬是知道这事儿的,因为这个陛下还险些同四小姐生分。
四小姐对慕容大将军说,赏玉蕤个全尸。
只是从那之后,四小姐便一直闷闷不乐到了饭点儿就吃个炉饼对付对付,有时候直接抓着一块炉饼就出了门。
出门就顺着村前的大路走,每一里处种有两颗枣树,她就爬到二里处最高的那棵枣树上,一呆就是一整天。
秋冬觉得她是因为玉蕤的背叛而闷闷不乐,可她觉得光这还不够,又说服不了自己。
四小姐的嘴是什么样的,她再清楚不过了。
进了村后,人中异类的陆银屏备受瞩目。
凤凰落进山鸡堆里,羽毛染成灰色也同山鸡天差地别。
有男子多看了两眼,他家的母老虎便上前揪着夫君的耳朵骂:“你没见过山里的狐狸精?道行低的一条尾巴,道行高的几条尾巴,就爱化成女人,就爱在你们这些男人跟前显摆哪家的女子连手指头窝儿都是白的?分明是没见过人长什么样,没修炼到家!”
秋冬顿时就怒了若不是他们来时为了怕惹出别的麻烦没敢报身份,还能由着这村妇这样辱没她的四小姐?!
秋冬叉起腰准备开骂。
哪知四小姐却回道:“是是是,我还没修炼到家。我今晚就来敲你家门,喝了你的脑髓补补。”
那女人吓得脸一白,丢下自己的男人,操起一旁的山蒜串串来砸她。
陆银屏轻松躲过,一个翻身越过篱笆,摁住那村妇就打。
一边打一边嘴里还喊着“凭什么你男人能天天回家凭什么我男人不来接我”。
村妇没见过这样厉害的狐狸精,打又打不过,便哭着喊着道:“杀人啦!杀人啦…”
秋冬才不去拉架呢。
那村妇的男人见了,搓了搓手后便上前扯着陆银屏的羊皮袄说:“算了吧看在我的面上算了吧”。
羊皮袄是问人借的,做工不大好,这一拉扯便扯开了线,露出里头白嫩嫩的肩膀来,给男人的眼睛都看直了。
口水还未落地,那男人的脸上便捱了结结实实的一拳。
他半张脸都被打懵,好不容易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儿,便见眼前站着一个块头足有他两倍的男子正给那美人拢衣服,美人还在打他媳妇。
他认出来,这是跟美人一道进村的那个男人,自称是美人的亲哥哥的。
但他觉得这男的是在放屁这男的明显是个白虏,哪有白虏跟汉人是亲兄妹的?
不管是美人的哥哥还是姘头,他都没敢还手。
只是那美人打完了他媳妇又来打他。
“看你的面子?!”陆银屏手脚并用,双管齐下,“你是什么东西?你说给你面子我就给你面子?狗拱门帘全凭这张嘴!你媳妇骂我是狐狸精,今天我就让你俩知道知道狐狸精的厉害!”
慕容擎本来还想帮忙善后,眼下看倒是用不到他了。
他背过身去,不忍直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