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立秋以后,元京夏季最末的那抹燥热像是突然消失,风也凉,雨也凉。
尤其是中秋前后,入了夜坐在桂花树下,上些点心泡壶茶最妙了。
可无论民风如何彪悍,年轻男女都不适宜入夜后登对方家门,便只能约了白日里一道秋游。
帝都的人初初只看陆贵妃受宠,有句老话说“否极泰来”,总觉得贵妃起点太高,又不是自愿入宫,定然一哭二闹三上吊,少不得也得被天子折腾去半条命。
然而这一个多月以来,随着舞阳侯陆瓒提了爵位,大皇子被送到徽音殿,天子銮驾又将受伤的贵妃送回来…此间种种让人觉得这事儿恐怕没有那么简单,说不定陆四小姐有些狐媚手段。
不然怎会将喜怒不定的天子吃得透透?
宜寿里前街道车水马龙,眼下陆府比靖王府还要香,多的是人上赶着来巴结或是偷窥,天天逼得这位年轻的国舅不得不卡着宵禁的点儿回来。
巴结自然不用多说,这偷窥嘛…
只因鲜卑人天生有副好皮囊,但汉人不是,汉人多数还是普普通通,甚少有陆家这样兄妹四个清一色俊秀的。
陆府上几个主子,除却早早嫁出去的老二和入宫侍奉天子的老四,长兄陆瓒和三小姐陆瑷还未成婚。
元京高官贵族们眼热得很出身高、权势大、关键没有长辈的陆府谁不喜欢?
既然国舅天天卡着宵禁后回来,也有人将心思打到陆三小姐身上。
不过,隐隐约约听说陆三小姐已经在热孝后同永宁伯家的二公子沈峥定了亲。
定了亲的人,除非男女双方有一方退婚,其余旁人是不能介入的。这已经被写进了大魏律法里。
说来也是可笑,这条律法防的不是别人,正是荒淫的拓跋皇室动不动就会抢人,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儿,从太祖的父亲北境王开始,历代都有。后来鲜卑和汉人大臣们联合上表,加了条律法后,才稍稍约束了宗室暴行。
只是陆四小姐有些惨,还未定亲,便被强纳了去,让人不得不说当今圣人这条空子钻得极好。
天子却霜,元京无主又太平,不少人闲得蛋疼,逛着逛着便来了宜寿里,借着瞻仰王府的名义,眼睛止不住地往陆府的方向瞧。
晌午刚过,陆府内便驶出一驾辇来。
这辇看着不大,薄纱之下倒也隐约能看清里头坐着位女子。只可惜外头还缀了层珠帘,即便是有风也掀不起来。
两名侍女一左一右坐在车辕上,带着兜帽,亦是看不清面容。
旁人见了连连感叹要知道,鲜卑入朝后民风开放,女子莫说抛头露面在外走,便是参军的都听说过。陆家到底是半个门阀,今日还这般讲究,也不知道是不是做给旁人看的。
这驾辇出了宜寿里便一路向北,直直奔去华林苑。
华林苑是天子游乐的地界,旁人不得入,但周边风景的确好,南边还有天源池连着景阳山。
华林苑百尺宫殿不得入,景阳山和玄武观却是入得的。
柏英坐在车辕上也不老实,连连回头想同三小姐说话。
“别看这处在城北,但再往南就是宫城,平日里有禁军侍卫把守,安全得紧,姑娘们都爱来这儿。”
陆瑷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没有搭话,连“嗯”都不曾有。
柏萍望了自家三小姐一眼,便对柏英道:“咱们小姐性子安静,不爱出门溜达。你挑哪里不好挑这处,难不成还要爬山?”
柏英撇嘴:“你又不是小姐,你怎知小姐不喜欢这处?便是不爬山,远看着崇光、华光二殿也不错。听说天子曾带着四小姐来过这处呢…”
陆瑷静静地听她二人说话。
秋风拂过天源池,带起一池略微腥甜的凉风。
她身子娇弱,的确不爱出门。每次一出院门总会出现些让她措手不及的事情。
陆珍性格独立倔强,极聪明且有主见;陆银屏与他们姐妹自小不在一处,被外祖母娇养大,惯出了唯我独尊的性子,但只要她想要的东西,不择手段也要拿到手。
只有她自己,既不聪明,也没有主见,又没有长辈给的娇宠堆砌气势。
她很清楚自己是什么大概就是天源池湖面上的浮萍,一阵风吹来便只能慢慢地身不由己地游走。
“小姐?”柏英见她迟迟不下车,便抬高了声调唤她名字。
陆瑷回过神来:“嗯?”
柏英道:“二公子像是早便到了,正在前面等着您呢。”
陆瑷抬起眼,透过薄纱和珠帘,隐隐约约看到岸边站着一个青年。
青年一身白衣,长身玉立,驻足于早秋之中。虽看不清楚面容,但看身形挺拔也知是个姿仪出众的男子。
这是父母还未故去时为自己挑选的夫婿,自然是差不了的。
可陆瑷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柏萍和柏英掀开纱幔,小心翼翼地将她扶下了车。
那厢沈峥也近前来,斯文有礼地道:“三小姐。”
陆瑷十分平静地望着他,面容一如既往地没什么表情。
沈峥的确是个才俊,家世不错,祖辈曾位极相国,如今兄长在集书省供职。
他相貌也不错,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五官清俊,眉眼带着温和。
陆瑷颔首还礼,并未多说话,却率先朝他迈出了第一步。
沈峥眼尾染上笑意,侧身同她一并行走当然,是一个礼貌而不疏远的距离。
柏英和柏萍识相地远远跟在后头。
陆瑷念过书,虽说算不上学识渊博,却也是和谁都能说得上话的水平,倒也不担心待会儿沈峥会问一些刁难她的问题。
她同沈峥走了几步,却迟迟没有听到他问话。
正当陆瑷在想,怎么去缓解眼下这个尴尬的境况时,冷不防听旁边人开了口。
“秋季萧瑟却烂漫,能在这个时候同三小姐一起出行,是沈某之幸。”
陆瑷面上有些尴尬她是不爱说话,可他这样明目张胆地奉承,的确是让她有些不太自在。
况且这样的话她也不知道怎么去接。
她一偏头,却瞧见岸的另一边立着一道黑色的人影。
那人双手负在身后,正昂首看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