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九流中,最末是娼妓。
大魏娼妓分三等小班、大贯、断水流。
“小班”意指艺妓,乃娼妓中最高一等的女子,她们能歌善舞又擅书画,往往十分羞涩,只坐在帷幔后接,贵族高官才能见得起一面。
“大贯”是娼妓中稍高等一流,若想与之共度春宵,便要付出一大贯钱财,所以被人称为“大贯”。
“断水流”则是最末等娼妓的统称,价格便宜,往来迎不断,如同流水随意不可断,便被戏称为“断水流”。
若是出了宫城从阊阖门向南下铜驼街,沿路经过左右卫府三公府和国子学,再向南便是宗正寺和太庙。
过了太庙便能看到长长的南渠,再向南便是护军府。
若不向南向西走,便远远地能看到一座百尺垂花楼,里面有十数位大贯和最美的小班。
小班和大贯时常入了夜在垂花楼下的桥边放花灯,将整条南渠染成一片红彤彤的香粉河。
然而历代天子不曾管,只因前朝有位大贯在花灯中写了一首诗,恰好被一位护军捡到,就此成就过一桩佳缘。
小班大贯们放出了河灯,望着桥上路过的黄衣美人高喊:“浮山!”
美人回首,只见刘海齐齐垂在眉间,只露出额间一枚花钿。
她头上簪了黄花,分了两髻垂在脑后,上唇天生有些上翘,配上那双微醺明眸,模样无辜而醉人。
与她关系好的小班大贯探着水冲她笑:“端王殿下正等着你呐!”
浮山一笑,朝她们举了举团扇致谢:“明日请你们吃果酪!”说罢便快步走进垂花楼。
端王拓跋澈好美食与美人,遇到浮山后常常一掷千金,金银珠玉宝马香车奢华美衣不要钱似的往她这儿送,让垂花楼内众人艳羡不已。
因着是大主顾,垂花楼的顶楼内最大的一间房便成了他眠花之所。
浮山推开门,入目便是一扇靛蓝绢丝画屏,上头绘着诸佛各显神通度西海,倒是有些怪异。
这样奇怪的品味,也只有端王才有。
浮山轻手轻脚地绕过画屏,掀开黄色帷幔看到榻旁坐在蒲团上作画的端王拓跋澈。
他外罩着青蓝长袍,内里一袭素白缎衫,腰上围了蓝色宽束带更显得细窄。
因垂花楼冰不如王府足,他便稍稍扯开了些衣领。颈间垂下的一块翠绿琥珀在昏黄罩灯下映出黄绿色的影子,与白皙的胸口对比鲜明。
浮山不顾他正提了笔作画,扑过去坐在他腿上。
“元承!”她勾着他的脖子笑道。
拓跋澈将笔轻轻放下,搂着美人吻了上去。
没有人可以想到,黄蓝交织竟有一日也显得靡丽,丹唇也比朱砂笔更添三分艳丽。
浮山自小便生在垂花楼,她是一朵花,只知道如何在他唇下掌中开得更艳,不知何为矜持。
拓跋氏的王公从不缺美人,却尤爱这等单纯又重欲的美人。
“元承…元承…”浮山勾着他道,“亲我呀…”
拓跋澈闭眼流连道:“你又喝酒了?”
“小酌一杯而已。”浮山笑嘻嘻,“因为我知道元承今晚肯定会来…”
拓跋澈将她滑落肩头的衣衫拢好,亲了亲道:“给你看个东西。”
浮山摇头:“元承给的金银花不完,珠宝戴不完,还要给什么?”
拓跋澈只笑不语,带着她来到窗边。
百尺垂花楼的顶楼可见南城女墙和鼓楼,也可以仰望东北处高耸入云的魏宫四阙。
浮山凭栏望去,见垂花楼下整条南渠上漂满莲灯,远远望去就像一条粉色星河,极耀眼醒目。
浮山瞬间动容,回头拥住他。
“元承待浮山这样好…”她哽咽着道,“叫我怎能不爱你?”
拓跋澈回抱住她,温柔地道:“浮山,孤没办法将你迎回府,只能想法子让你开心些…”
浮山摇摇头:“若是有得选,浮山也想做贵女,这样便能同元承日日厮守。可人的运道在此,若浮山不在垂花楼,便也不会认识元承。既不认识元承,那做贵女又有何意义?索性不去想那些,只眼下能同元承好上一遭便知足了。”
“浮山…”拓跋澈将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
郎情妾意之时,总有不速之打扰。
“孤道是哪位贵人的手笔,让南渠真成了条‘香粉河’,原来是孤的好弟弟。”
端王面色一冷,偏头望去。
靖王拓跋流倚在门边,一袭黑衣更显身材颀长。
他似笑非笑地盯着拓跋澈怀中的浮山,又道:“见了哥哥不打声招呼?一个两个都想被女人牵着鼻子走?”
“王兄。”拓跋澈敷衍地唤了一声,盯着他低声对浮山道:“你先走。”
浮山点点头,拿团扇遮了脸准备离开房间。
经过门口时,她稍稍侧身向靖王行了一礼,正要走时,却被拓跋流唤住。
“你留下。”
浮山大惊,不敢将团扇拿下,只能用眼神向端王求助。
拓跋澈蹙眉,上前道:“浮山是我心头好,王兄放她一马。”
拓跋流听了,嗤笑一声。
“孤对妓女没兴趣。”
他走进房内,绕过屏风坐在刚刚弟弟作画的蒲团上。
浮山粉面涨红,怒不敢言。
拓跋澈冷声道:“既不感兴趣为何要来垂花楼?王兄削了兵权后觉得太闲,想要找事做也大可不必来此地。”
“元烈真是疼你,居然准你用朱笔作画。”靖王执起刚刚拓跋澈用过的朱笔看了看,又道,“今日来此是让你的姘头替孤找个人。”
拓跋澈已然薄怒,浮山见状,连忙走到他身后,悄悄地抬手拉了拉他的袖子。
浮山开口问道:“殿下想要妾帮忙寻找何人?”
她声音清冷,完全不似刚刚对拓跋澈那般活泼又缱绻。
靖王没看她,闭上眼睛想了想。
“孤要个女人,不用天姿国色,看得过去便可。她要外表乖顺,而既会撒娇又有反骨,最重要的是,不能是奴籍。”
浮山蹙眉。
外表乖顺会撒娇的垂花楼不缺,有反骨的也不是没有,不能是奴籍…
元京有句骂女人的话小班不做做大贯,大贯不做断水流,断水不流做戏子。
这一等比一等低,骂的就是自甘下贱的女子。
好人家的女子谁愿意做娼妓?不是奴籍的女子哪怕拿刀去当屠户,也比做娼妓戏子强。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解决的办法。
浮山一想,便想起一个人来。
她道:“殿下,非奴籍不好找,或许只能寻罪臣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