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楚璧一手被折断,正是疼痛难当之时。另一手又被赫连遂制住,眼看着也要不保。
他是个实心眼儿的莽汉,哪怕在这种情况下,也依然不管不顾地蜷起膝来直捣赫连遂下体。
赫连遂见韩楚璧使出断子绝孙的招数,松开他的手腕后抬腿又是一踢。
韩楚璧小腿捱了他一脚后,只觉一阵钻心蚀骨的凉意,随之又是令人难以忍受的剧痛传来,整个人重心不稳地重重跌倒在地。
他额上顿时汗如雨下,低头再看自己小腿,见它正以一种扭曲的怪异姿态耷拉在自己膝下。
腿…也断了。
韩楚璧自知如今的自己已然无力同他们抗衡,愤懑、失望和滔天怒意将一颗赤诚丹心撕碎成一片一片。
赫连遂上前,踩过他那截断腿,半蹲下身冷漠地问:“十月初一你入司马府…去过后面阁楼?”
“不错,正是老子干的。”韩楚璧强忍着剧痛扬起下巴,一口唾沫啐出,“堂堂大司马竟觊觎我妻妹…狗杂碎!”
赫连遂抬袖擦了擦耳边,举起刀就要砍下。
“慢着!”
端王突然出声制止了赫连遂。
他走到韩楚璧身侧,依然是带着那副风流倜傥的笑,只是在这种情况下看起来越发诡异莫测。
“你以为…那幅画像是出自大司马之手?”端王笑问。
韩楚璧倏然抬头,死死地瞪着他,本就拧紧的眉心越发纠结。
“孤好丹青,皇兄特许可用朱砂作画,堪比御笔。皇兄疼宠孤,孤便苦习丹青技艺,为的便是让他开心。不说日月山林海,皇兄好佛法,孤便画了宫毗罗、毗沙门天等一一呈上,皇兄一向十分满意。”端王说着,抬起自己的手,看着雪白的手背,有些怅然地道,“可有一日,孤绘了吉祥天女送呈他之后,他却斥孤无礼…后来才听宫人说,陆贵妃同吉祥天女有八分相似。”
说完这些,他放下手负在身后,边摇头边往回走。
“孤与皇兄乃一母所生,自父皇驾崩后,我们便是这个世上最亲近的人…然而,终究还是不及陆银屏…可是那又如何?只要他喜欢的,孤便悄悄作画。有朝一日等他明白孤才是他唯一可以信赖的人之后便会交给他…”拓跋澈停住脚,俊秀的面容上满是悲怆之色,“陆银屏曾与崔旃檀议亲。裴一崔二,容色冠绝大魏,那荡|妇不过为皇兄至尊权势所迫才接纳他的恩宠,早晚有一日她会背弃他…这一路苦心经营,恐怕只有等登极之后他才能明白孤的良苦用心…”
他双手颜面,数行清水顺着尖利的护甲缝隙溢出,整个人看起来极为悲伤。
“大司空呢?!又是怎么一回事?!”韩楚璧怒吼,“他可是你外祖!他也是你的亲人!”
端王听后放下手,侧着身子从怀中取出一面干净帕子,单手贴在眼周片刻后轻轻拭了泪,而后再次面对韩楚璧。
“抱歉,刚刚实在是有些失礼。”拓跋澈先是赧然地道了歉,而瞬间又恢复了冷漠的神情,“你倒是不蠢,居然猜到人是孤派去的…大司空是孤的外祖不错,可他位高权重,又是外戚。最重要的是,他虽时有痴傻,却只听命于皇兄,留着他…恐怕只会阻碍孤成事。”
他想起前几日与慕容擎在芦花潭外“偶遇”端王一事,当下便知晓了自己以为的偶遇并非偶遇那时的端王应该也在搜寻宇文馥的下落,正巧同他们撞见。
韩楚璧这下心彻底凉透。
端王见他面如死灰,又道:“你不必如此,如今虽断了手脚,只要及时医治还是可以恢复的…”
韩楚璧只当充耳未闻。
“韩与马盘踞凉州百年,马蓝关已被惩处,如今凉州你父亲一人独大…韩楚璧,孤十分需要你的帮助。只要你同孤站在一起,陇西全部是你的。”拓跋澈向他伸出了手,又带着那丝蛊惑的语气道,“你最近不是常同家人说想回凉州?从此你再不必看谁的脸色,同陆珍想怎么快活便怎么快活…”
韩楚璧与陆珍少时定亲,青梅竹马地长大,早已成了他的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端王打一巴掌又给个甜枣先断了韩楚璧手脚,再用他最在乎的东西诱|惑他,也不怕他不服。
韩楚璧垂首,像是思考了许久。
端王也不着急,闲闲地等着他做出最后的决定。
约摸半刻后,韩楚璧突然大喘了口气。
只见他单手撑在地面,满是血渍的指缝拢起,粗糙的手背上青筋尽显。
“凉末群雄逐鹿,四方称尊。太祖携亲制百鸟朝凤枪独自奔赴凉州赠予我祖父,求祖父助他成事。太祖告知祖父,自古以来乱世枭雄立业多为大势所趋,天下之大,分得一杯羹即成一方霸主。祖父以人心不足而拒。”他用另一只还能动弹的腿撑起身躯,看端王一字一句地道,“太祖直言宏图有三:一、大凉公主万金之躯,他必以一方霸主之尊迎娶;二、鲜卑粗鲁,人人仰慕中原诗学辞赋音律美食,愿携子民入汉;三、以暴制暴,以战止战!自此韩家只忠于大魏天子!”
“成功名易,守初心难。当今天子勤政,天下太平,卑劣小人竟妄图篡位!”他又抬起那只尚还灵活的手,指着拓跋澈怒斥,“韩氏先锋之将取义成仁,今宁死不为你这狗贼策反!”
端王面色一变,嘴角瞬间便耷拉了下来。
“孤有心招揽,是你敬酒不吃吃罚酒。”他说罢,又将头转向另一边,指着地上的韩楚璧对陆瓒委屈地道,“国舅,刚刚的话你可听清楚了?你妹夫不知好歹,竟骂孤狗贼,叫孤如何是好?”
陆瓒看了眼韩楚璧,平静地道:“地窖不是人挺多?将他扔进去好了…既然已经断了手脚,倒也不用钩子穿,白费那力气。”
端王眯起眼睛看着陆瓒,面上闪过一丝狐疑。
“可是…孤不想留他。”他摩挲着下巴道,“不如现在便杀了,省得夜长梦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