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鸯离开之前又特意去了父亲温洗墨处。
初雪来得早,初雪后却是一日比一日冷。而温洗墨依然闭着眼睛袒胸躺在院中的太湖石,丝毫不惧半点严寒。
温鸯走到他面前,躬身行礼道:“父亲。”
温洗墨抬起了一只眼皮,“嗯”了一声道:“要去赫连遂那?”
温鸯点头道是:“是,儿子打算去探探赫连遂的口风。”
然而说过这句话之后,温洗墨便翻了个身不再看他。
温鸯也没再说话,依然拱了拱手后打算离开。
“你不要吃喝他宴上的东西。”
正当温鸯欲离去时,听到父亲突然开口。
温鸯疑惑地回头,见温洗墨依然是背对着自己,却是不断地给自己提醒。
“赫连遂…不,不仅是赫连遂,那些老派鲜卑人都有这个毛病。北地苦寒日子过多了,生不起火的时候茹毛饮血也是常有的事。覆蕉算什么东西…你若真当那些人真是被覆蕉牵着鼻子走才是大错特错。覆蕉、烈酒、美食、美人、金银、权势…不过都是自己的贪欲罢了,却将一切都推给覆蕉。改不了那个毛病,即便不饮覆蕉也是行尸走肉;若是修身养性个十载八载,便是常饮覆蕉,倒也不是没有痊愈的可能…看你主子让你见到的人便知道了…”
温鸯听闻后身躯微震,问:“父亲都知道?”
“温家人只是不想理事,并非都是蠢人。”温洗墨依然没有回头,“太祖当年入中原本是抱着入赘为驸马的心思而来…他们一家本就是亲汉疏胡之人,赫连遂、宇文馥…只要是个鲜卑人便讨不到什么好处,所以我只能蹚浑水…为父并非是真糊涂,不然也不会改姓…你既然有了想要侍奉的人,便去做吧。总之百年之后你我都是一抔黄土,何不放手一搏呢…”
温鸯得到了父亲的首肯,内心喜不自胜,连忙跪下磕了一个响头,掷地有声地道:“儿子信他,儿子愿意侍奉他。”
温洗墨摆摆手:“快走吧,赫连遂门生不少,去晚了误了时辰不大好看。”
温鸯道了声是后,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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闭门不出十数日的大司马突然设宴,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赫连遂好结交朝中人士已经不是个秘密,只是从前他本人与手下的尔朱劭和贺兰琦等都是实实在在同靖王有过不少来往的人,诸人自然而然地将他视为靖王拥趸。
自从靖王事败,按理说赫连遂应当被斩。可他不仅没有死,天子甚至将他放回了家。
这在别人看来倒像是赫连遂临阵叛变,最终导致靖王失势。
为此尔朱劭也不再同他来往,甚至有人隔墙窥探到深夜将秽物泼在司马府门前的便是尔朱劭本人。
靖王如今已被流放焉耆,现在差不多已是一具尸骨,而据称曲星霜已被秘密处死,死相凄厉,究竟是不是赫连遂同曲星霜联合构陷靖王也已死无对证。想要知道当时的情况,恐怕只有直接问赫连遂。
而今日宴席之上,倒是个极好的机会。
温鸯将帖子递上后,正要走进来,却被一只大手捉住了肩膀。
他个头较高,能这样拍他的人想来个头并不比他矮,应该也是鲜卑人。
温鸯沉着脸转过头,却看到了韩楚璧那张的黢黑黢黑的脸。
“温兄。”韩楚璧嚼了嚼口中的花瓣,对他笑道,“咱俩一起进去。”
见是韩楚璧,温鸯便放下心来。
“韩兄如今可算是红人,竟然拿着花瓣来的?”他奇怪地问,“大司马不可能不请你。”
韩楚璧双肩一怂,无所谓道:“兴许他是觉得我同陛下站在一处,看我不爽?”
这倒是个不牵强的理由。
温鸯正好也不想同别人虚与委蛇韩楚璧这人实在得很,同他相处起来倒是不用费太多心眼儿,也不用担心他会套自己的话。
不过,温鸯倒也是有意无意地在套他的话。
“大司空大人寻得如何了?”温鸯边走边道,“还没有下落吗?”
说起这个,韩楚璧就是一脸沮丧。
“甭提了,我将那几条河都翻了个底朝天。”他抱怨道,“就连三年前的尸骨都挖出来了,愣是不见人,奇怪不奇怪?你说,我要不要进黄河捞啊…”
温鸯自然知道他要寻的人在哪儿,可他不能说,光看着韩楚璧犯愁,也不知如何安慰了。
哪知韩楚璧又说:“今日我原打算要去北芒山搜一搜,若有人够机灵将他们藏到鹿苑那边呢?”
温鸯眼光闪烁了一下后微笑道:“说得对。北芒山虽有不少野兽,可鹿苑内却是能安置人的住处。可要远远近近地在半山腰的小行宫里多搜上即便才好…”
韩楚璧听后,瞬间摆出了一张黑苦瓜脸。
“北芒山还好,搜的时候万一猎到一只毛皮光滑的活物还能带回去。”他愁眉苦脸地道,“小行宫虽是能助人的地方,可时时有守卫看着,没有陛下的命令不好入内,还能放进去个大活人不成?你净给我出馊主意。”
“韩兄冤枉我。”温鸯摊手道,“既然要搜,我总得给你多支些招。”
韩楚璧却道:“不说这个,先进去先进去…”说罢便推搡着温鸯向前走。
温鸯见他一直伸头探脑地似乎在寻什么人,便好奇地问:“怎么了?韩兄在找谁?”
韩楚璧听他问话,索性压低了声音问他:“你来比我早些,可见着我家大舅哥没有?”
“大舅哥?”温鸯在心底理了一下关系,想起韩楚璧同天子是连襟,二人的大舅哥便是国舅陆瓒了。
温鸯摇头:“我也是刚到不久,并未见到陆国舅…怎么?他也来了?”
“哈哈…”韩楚璧干笑了两声,“我就是问问…问问而已…”
韩楚璧倒是没将自己的心思告诉他,毕竟他和温鸯算不得太熟陆瓒有纹身的秘密没有几个人知道,而自己又听猎心说他接到一张帖子后便出了府,想来也是来赴宴的。
这事儿他不敢声张,毕竟最近的大舅哥不对劲是有目共睹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