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有这等事?”宇文馥惊道,“为何从未听他讲起过?”
“陆荆玉是个很特别的人,却也是个俗人。”太上皇想起了从前,回忆着道,“因他早年立下汗马功劳,葱岭诸国恨极了他,他为了儿子可谓是绞尽脑汁才找到那位高僧。高僧坦言此症难医,又是周岁不到的幼儿,担心直接用药会伤了根本,便提出了纹身的法子你想,那么小的幼儿被针刺满整个胸膛,他这做父亲的能不难受?且儿子以后也不知道能不能好,加之我频频试探,索性顺水推舟将六州放给我。”
宇文馥心中闪过一丝讶异。
“我一直以为是你过于忌惮陆荆玉,才会利用他的家人逼迫他交出六州兵权…”他道,“没想到其中还有这缘由?”
“是,也不是。我忌惮他是真,可他是我生平唯一挚友亦真。”太上皇苦笑了下后道,“挚友是不能共事的,尤其是帝王家,更不可能拥有朋友。我与陆荆玉再要好,可皇位却是比我性命还要重的东西。岳丈,既然坐到这个位置,便身不由己…”
一边是先辈霸业,一边是少时挚友,的确为难。
“身不由己,也算是重情重义了…”宇文馥道,“不过照你这么说,陆琢一倒是个藏了利爪的猫了?”
太上皇不以为然:“我见过他小时候的模样,为压制覆蕉之症,半个胸膛都纹满梵文。梵文难学,不潜心研究的看不懂,我略略通些,只能认出几句‘若增长寿命,五事不为:一曰乐杀,二曰乐盗,三曰邪|淫,四曰妄语,五曰酕酒。’看来倒像是清心经文。我当时觉得无用,因元承此症更甚常人,我着人替他纹身,却是毫无作用。然而此后数年每每听陆荆玉提起他长子,却说同常人无异…”
宇文馥猜想了一番后道:“想来是陆荆玉寻到的那位高僧有些本事。”
“约摸有这个可能。”太上皇叹气,“可惜我政务繁忙无法脱身,又十分多疑,不放心别人护送元承去葱岭,便失了大好时机…也不知元承如今如何了。”
宇文馥老脸一红。
可惜太上皇夜间能视物,这番脸红之态并未逃过他这双龙眼。
“岳丈怎么脸红了?”他问,“元承如何了?”
宇文馥本不打算告诉他,又突然想起温鸯这两日频繁出入,肯定有兜不住话的时候,便老实说了。
“元承如今过得不错,元烈待这胞弟极为纵容。”随即有些结结巴巴地道,“就是…就是同元烈元叡二人有些不同,他于吃一道极有研究,只是不好女色,迄今为止只纳了一个妾…”
“只好口腹之欲,却不爱美色?”太上皇听得唏嘘,“这倒怪了…不知那女子是何人,竟令他如此专一?”
宇文馥自知早晚都要被他知道,还不如早些开口,便道:“说来有些拉不下脸他娶了个垂花楼的小班。”
太上皇当年也是牡丹丛中的一把好手,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垂花楼?!”他疑道,“南渠边的那座垂花楼?!”
宇文馥点头道是:“元承趁元烈却霜时将那小班迎进了府,又恰逢丘林俭自尽,死前将元承、琢一和我一道骂了一通。不过当时琢一实在惹人眼红,便无多少人注意到那元承同那名妓之事。”
“罢了,罢了…”太上皇却不打算继续追究,连连摆手道,“我像他这个年纪时也不比他好到哪儿去,又有什么资格说道他…”
宇文馥想起他曾强掳长嫂和幸鹿妃二事,哪件拎出来都不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也难得他有自知之明,看来在这地底倒是来对了。
“不过,我本以为是元承将我从帝陵送到这里的…”太上皇忽道,“如今听你这么说,我倒是确定了,不是他…”
宇文馥知道他说的这人也是温鸯的主人也不知道这人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居然暗暗谋划了这么些年,将他们二人困在一处。
要知道,若是有朝一日那人想利用他二人身份行事,便极有可能威胁到当今天子之位。
宇文馥将朝中上下十年以上老臣的名字在肚子里回了个遍儿,最后却只能想到一个赫连遂和韩楚璧的父亲韩嵩尔朱劭不够格,小问情的爹没脑子。
谁都可能背叛皇室,唯独韩嵩不可能,所以赫连遂依然是突破口。
太上皇看出了他面上的忧虑,劝慰道:“岳丈不要忧思过重,眼下你知道猫儿无事,不如安安心心先在此地安置。若那人无恶意,此后定然会放你出去;若他真想利用你我二人…”他突然笑了下,“我本就是早十年前该死的人,岳丈如今年岁也高。帝王权臣,哪有沦为他人把柄的道理?”
宇文馥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只要孙女平安,他倒是不在乎自己这条命。做了这么多年的忠臣,便是下了黄泉也能挺直了脊梁骨做烈鬼。
“脚下有暗流,舌下有脉管,他能奈我二人何?哈哈哈哈哈…”
宇文馥暗中与太上皇相视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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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鸯出了密道后,目视着忿怒金刚像缓缓前移遮住了入口。
还要去猎场转上几圈让那些守卫看到,好让他们不会怀疑到自己。
刚抬起前脚,却听耳边有烈风呼啸而至。
温鸯机警地避开了那砸过来的不知什么物件,再一转身,看到一个穿着灰袍的女子。
忿怒金刚像周边的灯台散发出微弱的光,却足以让温鸯看到那女子的脸。
不看还好,一看却吓了一跳那女子整张脸像是春日被揉碎在一处的花瓣一般,粉粉白白纠结在一处,几乎看不到五官。两只眼睛早已不是常人的模样,只是两颗豆大的黑点。从声音可以辨别出这是一名中年女子。
“你是谁?!”那中年女子执刀而来,“你来这里做什么?!”
温鸯心底惊骇此人样貌,却也及时镇定下来。
他闪过了那女子的刀,却被那道极寒刀风惊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