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雨过天未晴。各宫宫人四处走动,开启新一日的生活。
流光殿的王晞难得地起了个大早,就因为崔灵素说今日会做重阳糕。
世家极讲究面子功夫,从没有上门两手空空的道理。她命人网了几只蟹,自己一手提溜着去了蓬莱殿。
“崔姐姐,我拎了几只母蟹来换你的蒸糕。”
她一进蓬莱殿,便呼喊着要蒸糕。
过了有一会儿,崔灵素才从内殿走了出来。
“你今日起得这样早?”她稀奇道,“竟没有睡到日上三竿么?”
王晞甜笑道:“自打听你说今日要做好吃的,我连昨晚上睡觉都闻着有蒸糕的味儿。”
她将蟹交给宫婢处理了,又道:“我去净个手。”
说罢便向内殿走。
“你不常来,后面没人收拾,邋遢得很。”崔灵素拉住了她,“这儿有凉茶,你随意用用,等她们收拾好了咱们再进去。”
王晞听了她的建议,两个人便一直呆在外间。
“咱们在宫中虽说不缺山珍海味,但呈上来膳食都是做得万分规矩,一丝也不肯错,如此便也少了人情味儿。”崔灵素拉着她一道坐下说话,“重阳快到了,这个时候的母蟹最肥。还是你机灵,弄了活蟹来,这样一来自己做便可大快朵颐了。”
王晞粲然一笑,舔了舔嘴唇道:“陛下不在宫中,中秋那会儿我趁着节日乱,向家人讨了活蟹来。也不知道怎么的,这些运进宫廷的物件查验又多了几道关卡,害得我的蟹拖了好些日子才被送来。来时已经死了多半,有宫人想要,便拿去赏他们了。剩下几个活的全给姐姐带来,姐姐中午可要赏我一碗饭。”
崔灵素捏了捏她的鼻尖:“上门送礼还要吃一半,你是一点都不亏。”
两个人又说了会儿话,才刚过巳时。
崔灵素提议去院子里下棋,王晞倒也没有拒绝毕竟她是个臭棋篓子,正常人碰到她没有不生气的,只有崔灵素愿意让着她,不介意她频频悔棋。
俩人去了院内,刚在亭子里坐下,王晞便蹙起了眉头。
“姐姐,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她问。
崔灵素侧耳细听了会儿,也道:“好像是秉德宫那边传来的声音。”
王晞捻了捻棋子,又问:“秉德宫不是住着两位御女一位椒房?她们平日除了错开咱们的点儿去拜会太妃她们,好像不怎么在宫中走动过。”
崔灵素凝神听了会儿,那声音却又没了。
“她们平日里恨不得别人都瞧不见,怎么今日闹出动静来了?”崔灵素眉心紧拧,“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儿?”
王晞是琅琊人,琅琊人向来热心肠,遇到有困难的人第一反应便是去帮一把。
“咱们去瞧瞧。”她站起身来。
崔灵素迟疑了一下道:“宫中诡谲,有些事能不沾便不沾吧…”
王晞想了想,觉得她说得有道理。
可这心里实在痒痒,便叫来宫人前去打探。
不一会儿宫人便回来了,神色不安地禀报:“秉德宫的沈御女犯了错,贵妃震怒,直接将人处死了。只是贵妃伤还未好,便让大司空大人同陆国舅一起来拿人,直接一杯毒酒赐死了…”
“死人了?!”王晞吓了一跳,“怎么回事?好好的为什么要处置那位?”
她说“那位”,是因为实在记不起这位沈御女的名字。
帝王暴虐无常,早些年杀过的嫔御堆起来比宫门还高。剩下胆子大点儿的譬如全若珍和李娴等人也只敢窝里斗,那些没有名分的更是一个比一个像鹌鹑,巴不得缩进地心,是以平日不曾来往过。
崔灵素有些心慌难不成陆银屏趁着陛下不在,要挨个儿找理由将她们这些嫔御一一处置了?自己知道嫡兄崔旃檀同她差点儿定了亲,这是准备投石问路,要冲她下手?
若真是如此,那她打了一手好算盘。
宫人额头的汗缓缓滴落,看样子受了不小的惊吓。
“是…沈御女…同一名禁军侍卫私通,让人抓了个正着。”
私通?!
不止王晞,就连崔灵素的脸上也不好看。
不论哪朝哪代,私通都是重罪,下场只有一死。
当然,“家天下”的掌权者除外。
崔灵素再一想,便摸清了事情的原委。
“这样看来贵妃倒还不错。”她终于放松了下来,“若是陛下回来,就不是一杯毒酒这么简单的事儿了,少不得要剖腹取心,连个全尸都没有。”
虽说是这么个道理,可在王晞听来只觉得头皮发麻,那副总是无忧无虑的面容也罩上了一层阴影。
看吧,什么好与坏,只有相对好和相对坏。
魏天子代代皆是暴君,宫里随便拉出一个什么人来都是“不错”的。
只是私通根本洗都没得洗,鸩死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出了这样的事儿,两人也相对无言,就连煮好的蟹都没多大兴趣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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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片阴云之下,魏宫上空浮着的是血腥气,垂花楼却满是笑语欢声。
几位小班围在桌前,人人手中都拿着筷子,伸长了脖子等着。
“等急了吧,来喽!”淡黄倩影一闪,浮山端着一个银质托盘笑盈盈走了进来。
香味儿瞬间盈满室内,惹得几位小班毫无形象地拼命咽唾沫。
浮山将托盘放在桌上,见她们拿着筷子,笑话她们道:“饿死鬼们,吃这个还要筷子?直接上手吧,这儿没外人,不会遭人笑话。”
内陆人不怎么吃蟹,小班们多是家境贫苦的孤女,甚至奴籍,更不要说剥蟹。她们只知道蟹好吃,今日却也是第一次见。
“端王殿下于吃一道讲究得很,这时候的蟹最美味。”小班们笑道,“咱们几个运气好,跟着浮山沾光了。”
浮山也笑,耐心地剥了一个给她们瞧,指着蟹膏道:“无肠公子在此,请诸位慢用。”
小班们心灵手巧,拆下的蟹壳完整又漂亮。
几个人相互打趣道:“白日吃无肠公子,晚上吃无心公子。”
浮山面上黯了黯,想起端王还在楼上等着,便道:“我去楼上,你们慢慢吃。这东西寒凉,过个瘾就好,不要贪多。”
小班们埋头蟹中,忙不迭地点头道好。
浮山快步上了楼,入了房内,见端王拓跋澈依然坐在屏风前作画。
之前的屏风已经换下,眼下他身后的是一副宫毗罗大将画像。
宫毗罗是十二药叉大将之一,于子时守护众生,属鸠盘荼鬼族。
值得一提的是,鸠盘荼一族男性下体硕大,是与人交合吸人精气的鬼王。
这处房间是她与端王的欢乐所,浮山不知道这是否又是他的暗示,一个旋身落入他怀中。
笔尖朱色溅到端王素白的衣领上。
拓跋澈笑着放下笔,抱住怀里的美人,埋怨似的道:“又喝酒了。”
浮山亲了下他的下巴:“因为你说醉眼迷人。”
拓跋澈静静地望着她,看了一会儿后,突然伸手拨弄了一下她头顶簪着的黄花。
“梦冬都凋了,怎么不换别的?这时候山茱萸开得好,颜色同梦冬一样,适合你戴。”
浮山闭上眼睛靠在他怀中。
“你不在时,我常做梦。”她慢慢道,“她们说梦冬枝系起来,能驱散噩梦,好梦也能成真,我便一直留着。”
拓跋澈默了一会儿后又道:“你做了什么噩梦?”
浮山睁开眼,笑嘻嘻地道:“梦见我死了。”
“胡说什么!”拓跋澈变了脸,狠狠地朝着她臀部打了一下,“有我在,不会让你死。”
浮山吃痛,腾出手来揉了揉,娇声道歉:“元承,我错了…”
拓跋澈不解恨,又打了她一下。
“以后还敢不敢再说这种话了?”
“再也不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