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深山不同,宜寿里的几位高官贵府,向来是不到天黑便燃起灯,婢女仆从穿梭在火树银花之间,一派繁荣祥和之景。
国公府门大开,一道白色身影匆匆走出。
仆从见主人来,忙将宝马的缰绳递上,口中嘱咐着:“夜里难以视物,公爷小心!”
陆瓒翻身上马,夹起马腹便向北而去。
元京有宵禁,一更之后四方城门落下九道巨锁,非紧急军情不得入京。城中街道设有栅栏,行人不得随意游荡,且有卫士结队巡逻捉拿违禁之人,直至五更后宵禁解除,城门大开,栅栏撤除后方可通行。
街上本来空空荡荡,猛然略过一阵急促铁蹄踢踏声。
卫士一听不禁大喜年底还没到,便有业绩送上门?
阵型摆好,等着那人自投罗网。
一道白影由远而近,见到他们时勒住了马缰。
好马通人性,急刹后在原地转了两圈停下,甩头打了个喷嚏后居高临下地望着众人。
陆瓒解下马鞍上挂着的东西,扔向他们。
卫士稳稳接住,打开一看是文书和令牌,登时便撤开了阵型,恭恭敬敬地将东西送还。
“路口几处有同僚巡逻,今日是这个…”那卫士单手比了个奇怪的手势。
陆瓒将东西收好,低声道:“多谢。”随即策马而去。
往后一路畅通无阻,来到宫城前的司空府。
大司空家的门房鼾声震天,守卫醉醺醺一问三不知。宇文馥御下不严,连带着门房和守卫都不太正经。
陆瓒低喊了几声都没见反应,索性一鞭抽在地上。
门房这才睡眼惺忪地醒来,眨眨眼挤出了眼角一抹黄。
“这位…公子,何事登门?”
夜里能自由行走的不是常人。
陆瓒道:“梁国公陆瓒,求见大司空。”
门房醒了一半,依然有些发懵。
他点着头道:“大司空…大司空…”
如此这般地重复了几句后,突然一拍脑门:“陛下北巡,大皇子坐镇宫城。大司空大人这两日都在徽音殿还未回来。”
陆瓒蹙眉道:“既如此…罢了。”
见他转身离去,门房又道:“陆公爷有什么话需要帮忙转达,明日可送信去宫中。”
“明日我亲自进宫求见大人。”陆瓒头也未回地道,“今日你当我从未来过。”
说罢,他牵马欲离去。
梨木大门吱地一道长响,陆瓒闻声回头,见一披着黑色斗篷的女子走出,高眉大眼,嘴角沉沉,发色褐黄与身后梨木难分伯仲。
“夜访定是有急事,如何能等到明日?”宇文宝姿眼神掠过陆瓒,嫌弃地看了一眼自家醉得东倒西歪的门卫。
陆瓒拽紧了缰绳,沉声道:“在下想见司空大人一面,大小姐可有办法?”
宇文宝姿没看他,将斗篷帽子盖在头上,走近抚摸他身下白金汗血宝马。
“没办法便不会出来了…它叫什么?”
陆瓒道:“凌霜。”
凌霜微微颔首。
宇文宝姿又摸了几下,见它不抗拒自己后,纵身跃到马上。
“走。”
身后贴上一具娇躯,腰间被两只细长手臂环住。
陆瓒脊背一僵。
“国舅放心,我们鲜卑女子不在意这个。”宇文宝姿察觉到他不自然,出言劝慰,“不要从阊阖门过,会碰到靖王的人…去建春门。”
陆瓒“嗯”了一声,沿着司空府旁朝着建春门内大街方向调转码头。
这一路要经过东掖门和两座官署,幸而夜间不比白日人多,否则他半世清名和她闺誉尽毁。
虽然宇文宝姿也没什么闺誉可言。
夜间风凉,风声和马蹄声交错,但陆瓒驰骋之时清晰地听到身后人开了口。
“那日骑青骓的是贵妃?”
陆瓒道了声是。
宇文宝姿轻笑一声,没有再讲话。
过了建春门后,宇文宝姿又指了万岁门。
万岁门后便是永巷,因着历朝历代处死过不少宫人,传闻夜间有常有呜呜悲鸣之声,并无多少人敢靠近。
“到了。”宇文宝姿利落下马。
陆瓒也翻身而下,将凌霜系在门外。
宇文宝姿沿着宫墙向前,过了万岁门后带他进入永巷。
永巷作为太极诸宫和后宫夹层的一条道,夜间各宫落锁后并无人来。
风声呜呜扫过永巷,倒真有些像女人的悲泣。
二人并没有走很远,宇文宝姿一路摸着南面宫墙,不过几十丈后便停了下来。
她伸指仔细摸着墙面。
夜黑风高,陆瓒借着微弱月光勉强看到她的动作。
宇文宝姿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竟从看似平整的墙面掏出了几块石砖来。
魏宫宫墙皆是夯土蜃灰所制,若不是刻意为之,是不可能这样轻易取出石砖来。
一块石砖有时重数十斤,陆瓒见她取时臂膀发颤,便蹲下身道:“我来帮你。”
“不用。”宇文宝姿制止了他,“你不知道如何取,弄坏了白日里会看出痕迹。”
陆瓒叹了口气,只得道:“有劳你。”
宇文宝姿手下一顿,没说什么,继续取石砖。
取了十数块后,已经可见一处将将够一人通过的石洞说是容人通过有些抬举了,倒不如说像个狗洞。
宇文宝姿跪在地上,也不管自己此时姿态不雅,轻松地钻了进去。
陆瓒望着这个洞,有些发怔。
那厢宇文宝姿钻过后,等了一会儿未见他来,便催促道:“你不是想见我祖父?如今除了这里,没有其它办法进来了。”
说完她又一顿,像是想到什么,声音冷了几分:“我宇文家的人也不是个个喜欢钻狗洞人洞的,若是国舅觉得打这处过有失身份,不妨回去等明日求见。”
陆瓒叹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说罢撩起衣摆跪在地上,也跟着钻了过来。
宇文宝姿轻哼一声,等他通过后继续顺着夹道前行。
陆瓒默默跟在她身后,鼻尖闻到一股潮湿发霉的气味,脚下也似乎踩到什么一般,不像是宫中随处可见的石板路。
“这里是含章殿后头的夹道,除了陛下和祖父,没人知道这处。”宇文宝姿开了口,并未回头,“我信你不是那等多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