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凉都城燕京,天下第一重邦,占地六万亩有余,被昏聩痴傻的凉后主一道旨意辟出一半献予国丈,美其名曰“天下共享”。
天下豪杰立杆而起,然而人安逸久了,打起仗来都有些力不从心。
于军事一道天赋异禀的鲜卑人南下,一举攻破燕京,建立如今大魏。
鲜卑虽为异族,但十分虚心好学,入京后便学汉话礼仪,对待汉人十分友好,相比较从前凉主执政之时受到了更多优待。
然而一部分人依然无法接受鲜卑人入主朝堂,在外大肆宣扬鲜卑残虐屠城,在内密谋反叛。太祖无法,只得将京都向西南迁移,最后来到了元京。
元京民风淳朴,人人好,相比燕京更为容易接纳各族人士。太祖将此地定做大魏京都,唤做“元京”。
元京占地九万亩,依山傍水,四季分明,南北商贾来熙熙攘攘,不到十年繁荣便胜过往日燕京。
而燕京则是反叛者的聚集地,是已破灭的大凉最后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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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定偏头看过来,拓跋渊只淡淡地扫了一眼。
陆银屏掩袖咳了几声,将桌上的水渍用一旁抹布清理了,便再未出声。
慧定转过头来继续道:“三年前你说过,如今再次提起,可是碰到什么事?”
“数十年前造下滔天罪业,以致病疠顽疾加身,燕京一直是先祖的一块心病。”天子声音泠泠,“既然都不敢碰,便一把火烧了,再无后顾之忧。”
陆银屏缩了缩脖子,倒不是为燕京剩下的百姓担忧她不是圣人,就目前来说也只会想着自己今天还能不能活着出去。
慧定沉默了一会儿,最终叹了口气。
“一面修行,一面造杀,君主以为二者能相抵消?”
陆银屏坐了一会儿,没听到他回答。
她正百无聊赖地转着茶杯之时,听拓跋渊道:“善恶变化,殃福异处。庶兄有异心,前朝有余孽,朕半生皆苦。如今…”他似乎朝这边望了一眼,便压低了声音,“如今寻到了人…朕只能…”
后面几句饶是她支棱起了耳朵也没听清。
慧定又道:“人有至心精进,求道不止,何愿不得?陛下既有此心,定能扫除余孽,得偿所愿。只是贫僧观她容色清丽殊妙,不似邪祟之辈,那物于你有用,于她却无用。”
拓跋渊默了一瞬。
“本就是为她而求。”
陆银屏听得云里雾里,但是已经开始不耐烦。毕竟没怎么逛过元京,比起与她八竿子打不着的燕京,她对今日充满了期待。
慧定又与他耳语了几句后,两人才站起身自屏风后走出。
陆银屏赶紧站起来,然而看到拓跋渊此刻的表情时,却像是不认识他一样。
他面容酷厉,眼神冰冷,而在看到她时换上一副表情。
“走吧。”他温和地道。
陆银屏觉得他今天脸变得有些快,心里有点儿害怕,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他走。
慧定送他们到禅院门口后便没有继续。
拓跋渊执了她的手,带她向外走去。
古柏森森,时有蝉鸣。陆银屏想起他刚刚说的话来,有些不太自在。
拓跋渊看穿了她的局促,低声问道:“害怕了?”
陆银屏想了好一会儿,还是点了点头。
他没说什么,带着她走至院外马车前。
元京御道十分宽阔,可容九车并驾。车辕很高,陆银屏正思索着如何优雅地爬上去时,天子伸出宽大手掌。
她抿唇一笑,将自己的手放进他手心。
轻轻一带,被他拉上车。
四角金铃声起,车轱辘缓缓向前而行。
陆银屏上了马车后,不像昨日生气时那般缩在角落,大大方方地偎在天子身侧。
拓跋渊伸臂一带,将她搂进怀中。
他执起她的左手,看着皓腕上的佛珠,又一次嘱咐道:“不能摘下,可记住了?”
陆银屏伸手一撸,将佛珠摘了下来。
拓跋渊替她重新戴上,又去掐她肋下。
“气我是不是?”
“啊哈…哈…”陆银屏笑得喘不过气,“痒…”
拓跋渊这才停了手。
她笑出了泪花,摸着他给的珠子问:“陛下要焚城吗?”
这算得上是密事,本就不应该让她听到。然而天子没有避忌她,定然是有自己的主意。
焚城事关重大,数百年前董卓焚洛阳,巍巍王气,大汉国都,旧土人民,死伤殆尽。不可谓不残忍。
如今天子也要焚城,实在令人胆寒。
“你怕了?”拓跋渊再一次问了这个问题。
陆银屏攥紧了他的手,她的手粉白柔软,他的修长泛着青白之色。
两只手自然娴熟地交错相扣。
“不怕您。”陆银屏道,“怕的是您得不了好。”
如此柔情蜜意之时,却听她用瀛州话说出这句来,拓跋渊也一时难以分辨她这是感叹还是诅咒。
“若是别人听到今日密谈,朕不会留他性命。”拓跋渊嗓音淡淡响起在她头顶。
陆银屏已经不信他的恐吓了,抓了抓他的手道:“那您弄死我呀…”
他眼眸一沉,想的是回去定要令她生不如死,而开口却是另一番话。
“今日朕带你来,只是想让你做好准备你觉得朕是一个怎样的人?”
陆银屏笑道:“芝兰玉树,英明神武…”
拓跋渊不屑地哼了一声:“骨头都没了。”
陆银屏继续笑。
“残忍,孤僻,不择手段,我行我素,不近人情,好色。”她缓缓道,像是在诉苦。
拓跋渊捏住她下巴,强迫她直视他。因为距离实在太近,她看到他浅金眸子里紧缩成一个黑点的瞳孔。
“你果然还是恨朕?”他沉声道。
“陛下除了相貌好,哪里都不好。”陆银屏突然变得无畏起来,“这些只是臣妾看到的缺点…陛下恐怕还有更多缺点。”
拓跋渊眼神扫向她脖颈,手指缓缓向下移动。
“贵妃,朕脾气不好。”他道,“再给你一次机会,说些好听的取悦朕,就饶你这一次。”
贪生怕死的陆银屏却摇头。
“陛下就是这样的人,何况今日不就是您故意让臣妾听到那番话的吗?”
拓跋渊眯起了眼睛。
“陛下残忍,可是待我好;陛下孤僻,可常来徽音殿。”陆银屏双手抚上他掐住自己脖颈的那只手,“陛下不择手段,我行我素,也只在逼迫我进宫之前用过;陛下不近人情,昨夜却为我下厨;陛下好色,也只同我欢好。”
“我说你好,你不相信;说你坏话,你要掐死我。”陆银屏抓住他的手,往自己面上轻轻贴了贴,“明明舍不得,却拘着面子不说,还要吓我。”
“你啊,怎么就这么拧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