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子做的东西摔在地上不会碎,但是那种沉甸甸的响声却是独一无二的。
拓跋渊一听就知道她摔了什么,后退两步,长腿一抬便将寝殿大门踹开来。
陆银屏见他踹开了自己的门,气得话也不想说,从榻上坐起便向外走去。
经过拓跋渊身边时,被他伸手拦住。
“去哪儿?”
陆银屏碰都不想碰他一下,绕过他继续往外走。
拓跋渊手臂一弯,将她带进自己怀中。
他沉住气,轻轻地拍着她的脊背,放软了口气道:“今天有事耽搁了,现在带你出去。”
陆银屏不挣扎,但也不讲话。
拓跋渊低头去蹭她鼻尖他特别喜欢用自己的鼻子蹭她的鼻子,那样小巧玲珑的鼻尖,蹭两下就红透了,像是受了谁的欺负便哭红了鼻子一样。
往日这个时候最是暧昧,只需要亲她一阵儿,再说两句好话,便任他予取予求。
然而今日却是大不同,他蹭了好大会儿怀里人也没个动静。去吻她唇也被她偏头避开。
“抱歉,今天实在有事耽搁了。”拓跋渊继续哄,“别生气了,现在就带四四出去…”
陆银屏听到“四四”两个字,心头火起,抬手便给了猝不及防的天子一个巴掌。
一室骤静。
拓跋渊肤色白,面上渐渐浮起一个掌印来。
他保持着被打的姿势站了好一会儿,似乎仍是在消化刚刚发生的一切。
陆银屏下手之后便觉得重了。一来她是第一次跟人动手,毕竟往常动动嘴就能让别人落败,实在是没有经验;二来宣帝身手上佳,再不济也不可能躲不过她这一掌。
没有躲过去的拓跋渊转过脸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淡金色眸子半掩在长睫之下,看不清眼神。
看着他面上清晰的印记,陆银屏也有些胆寒。
这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暴君,她怎么一时得意就将这忘了呢?
万一他命人将自己拖出去杀了怎么办?
可是他刚刚那声“四四”真的惹怒了她她虽是挟有目的而来,却从未想着伤害他。而他将自己当成已死之人的影子,是实实在在地触到了她的底线。
舞阳侯嫡女,门阀之后,她陆银屏想要什么没有?
而在他眼里却成了一个死去多年的鲜卑女人的替身。
她凭什么是别人的替身?
想到这里,她底气也足了起来。
“别喊我‘四四’!”她仰头高声道,“我叫陆银屏,不是你的什么‘四四’!”
拓跋渊闭了闭眼,复又睁开,像是压下去什么情绪一般。
“看来是朕将你宠得无法无天,你才不知道什么叫做好歹。”
他一把将陆银屏捞起,大步走了出去。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伴随着肚子上的钝痛和映入眼帘的窄腰青丝,陆银屏发现自己被他抗在肩头。
“你将我放下来!”她怒道,“我不想看到你!”
他不理她,径直带她出了徽音殿。
秋冬正和李遂意说着话,见皇帝将人抗了出来,惊得嘴巴都掉在了地上。
陆银屏又气又羞,想着今日过后,自己怕是不能在人前威风了。
她一伸手,使出了女人打架惯用的招式薅头发!
拓跋渊扛着她还未出宫门,猛然觉得后脑勺一紧一痛。
陆银屏生生扯下了天子数根头发下来,五指张开全部扬了,然后伸手又要去抓。
拓跋渊怒极,一掌狠狠打在她臀上。
夏季衣裳薄,这一下又用了八成力道。陆银屏“嗷”的一声叫了出来,疼得两眼顿时蓄满泪花。
“打自己女人,你缺了大德!”她哭着骂。
宫门外停了一辆五驾马车,四角上缀了宝珠金铃,随着天子将人扔进马车去的动作叮铃大响。
“伽蓝寺。”天子沉声命令。
义井里以南,国子学御道以东,宝刹于今上潜邸之时便筹谋建立,直至数日前落成,圣上亲笔提名“伽蓝寺”。
马车自云龙门而出,途径司马门直下正南,最多不过两刻便能抵达伽蓝寺。
陆银屏挨了打,又被扔进车厢,哪怕车内软垫铺陈也疼得一直掉泪。
她进去后便捂着屁股缩在角落。
拓跋渊端坐在蒲团上,屏息凝神不去看她。
一个轻轻啜泣,一个冷情冷性,两个人谁也不肯先迈出那一步。
诡异的气氛直到车外一道瓷器摔破声而结束。
“白虏纳命来!”
马车外一声高呼后,便听得一阵武器碰撞声。
陆银屏吓了一跳,打了个嗝儿,立即止住了哭声。
因鲜卑人天生肤白,“白虏”便是死忠前朝的汉人对他们的蔑称。辱骂性的称呼既然喊出来,无论如何这条命是留不得了。
同时这届刺也实在不如往届能打,不消片刻,外间便又恢复一片祥和宁静。
听到外面打斗声消失之后,陆银屏掀开窗毡探头去看。
夜色将起,街道尚有行人。她向后看去,便见到数名侍卫持刀而立,地上躺着的几个人身下有黑色液体汨汨而出。
她瞪大了眼睛,正要细看,却被人捂了眼睛揽过腰肢给拖了回去。
拓跋渊将她箍进怀中,轻柔地道:“别看。”
别看什么?别看他的人杀人么?
可是她已经看到了啊…
拓跋渊以为,像她这种娇娇女,此刻或许已经吓得发抖了。
他做好了这种准备吓吓她也行,早晚她也会知道自己做过些什么,听说和真正见过是两码事,这只是个开头罢了。
往日一贯宠她的温和面孔并不是他的全部,他也有暴戾的一面,与其遮掩后让她发现,不如早早地自己亮给她看。
左手下的腰肢纤细柔软,右手却有两扇睫毛一直刮痧他的掌心。
她没有流泪,也并未吓得发抖,反而轻轻挣扎了起来。
“别碰我!”陆银屏刺道。
温香软玉在怀片刻,却又离他而去。
拓跋渊有些疲惫地靠在车壁上,长指捏着眉心似是十分头痛。
不入流的刺并未耽误他们多少时间,陆银屏面壁一会儿后便听到李遂意在外间唤:“陛下,娘娘,到了。”
帘子被撩开,拓跋渊睁开了眼睛,俯身先出了车厢。
陆银屏也跟着钻了出去。
眼前伸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掌,示意她可以将手放上去。
陆银屏正要不理他,冷不防眼角余光瞥见了寺门前跪着的僧人。有几个小沙弥十分好奇,正偷偷往这里瞟。
在家里随便闹,在外不能让男人丢了面子。
陆银屏不情不愿地将手放了上去。
天子依旧面无表情,旋即五指收拢,将她的柔荑困入掌中,牵引她入了寺内。
伽蓝宝刹,前殿有香火檀炉供往来之人上香,两座配殿分别供养地藏王菩萨与百位罗汉,正殿供奉释迦佛陀,后殿则是藏经阁和浮屠塔。寺中栽有古柏,东侧一口古井紧邻禅房,禅房前便是早课诵经之所。
一位圆脸老僧站在前殿,像是久候许久,见到拓跋渊后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
拓跋渊亦同他一般回了一礼。
陆银屏有样学样,恭恭敬敬地双手合十,也念了声阿弥陀佛。
老僧瞧了她一眼,亦没放过她手上佛珠,笑道:“尘缘先一步修成正果,善。”
陆银屏正琢磨着他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却听拓跋渊道:“慧定师父,我妻发愿侍奉菩萨左右,这便将她带来,我想寻一处禅房亲自引她皈依佛门。”
陆银屏瞪大眼睛瞧他自己什么时候说要皈依了?!
慧定眸子一闪,随即笑道:“藏经阁后的处僻静居所还留着,慧忍师父请便。”
拓跋渊亦笑,转头低声吩咐李遂意两句后,便拉着她向藏经阁后走去。
见慧定离得远了,陆银屏一个用力便甩开他的手。
这一甩不打紧,刚刚还面上带笑的天子突然又冷下了脸来。
四下无人,只有几株古柏岿然立在院中。
拓跋渊压下抽|动的眼角,深吸一口气命令道:“跟朕过来!”
说罢,头也不回地大步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