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怎会有此言?臣从未变过。从前娘娘说宫里寂寞,所以臣偶尔和您聊天说话,排遣一下。如今娘娘也不寂寞了,臣不该在这里多逗留。”
“是不该在这里多逗留?还是我这里不值得逗留了?”
舒妃冷哼一声:“我知道,如今你负责萱妃的脉息,三天两头往永庆宫跑。萱妃那个人,出了名的活泼有趣,皇上都离不开她,你可不是喜欢呢?若说不该,她那里更不寂寞,你怎么每次都要许久才出来?”
“娘娘慎言,不曾有这样的事。就算耽搁的时间久了些,也是因为萱妃娘娘身体有恙,臣要仔细问询,谨慎开方。”
舒妃见他忙着解释,一向平静的面容上也掠过一缕焦急之色,心中松了口气,暗道他果然还是对我有旧情的,生怕我误会。
因便微微一笑,点头道:“我和你是从小一块长大的,知道你的性情,我们之间的情谊,连皇上都比不过。我知你不会像皇上那般,见了新人笑,便忘了旧人哭。”
“娘娘。”
肖太医面色更加凝重:“您今天说话太不慎重……罢了,若没有事,臣便告退。”
“别走。”
舒妃连忙起身拦住他,眼眶里含了两点泪,幽怨道:“我为什么不慎重?难道你心里不清楚?”
“臣不清楚。”
肖太医摇摇头,就见舒妃咬着嘴唇道:“萱妃从冷宫出来了,她又有了身子,这后宫,眼瞅着就又要是她一手遮天。先前她进冷宫,便是因为我,你觉着,她会放过我吗?”
“萱妃娘娘不是睚眦必报的人,娘娘不必多心。”
“你那是被她骗了。”
舒妃气急,跺着脚道:“郭太妃在冷宫,被她打得到现在还爬不起来。你……你若是不在乎我的死活,那就走吧,我不敢拦肖大人,反正你靠上了萱妃这棵大树,还怕不能前途锦绣?我一个深宫失宠的妃子,算得了什么?”
肖太医喟然长叹一声,却终究还是颓丧坐下,低头小声道:“你……你究竟要我怎样做?”
“我哪里敢要求你怎样做?”
舒妃面上笑容一闪而逝,缓缓走回座位坐下,轻声道:“如今太后和皇上满心欢喜,整个后宫人心惶惶,都是让萱妃腹中那个龙种闹得。我却有些疑问,还盼肖大哥为我解惑。”
肖太医似乎轻轻抖了一下,声音更低沉了:“什么疑问?”
“我问你,萱妃腹中胎儿,有多长时间?”
见肖太医面色一白,却倔强地抿住嘴唇,似乎不想回答,舒妃便探过身去,紧紧盯着他,沉声道:“这个别人未必能诊的出来,但我相信以你的医术,是一定能诊出来的,哪怕不能具体到何月何日,但大致的日子不会错,是吗?”
“娘娘怎么想起问这个?”
肖太医目光黝黑深邃,不肯看舒妃一眼,一旁莺歌疑惑地看着两人,心想娘娘问这个做什么?肖太医为什么又是这样情状?仿佛娘娘问的是个了不得的秘密。这……这其中还能有什么猫腻不成?
“怎么说我们两家也是世交。一些基本的医学知识,我还是了解的。若是有孕的时间太短,绝大多数人都没有什么症状。萱妃既然都有了害喜的表现,那这个有身孕的日子,想必不会是近期,最起码,不会是她出了冷宫之后。肖大哥,我说的对吗?”
肖太医猛地打了个哆嗦,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舒妃,嘴唇翕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莺歌更是瞪大眼睛,身子都有些晃了,忽地脚一软,她连忙把着炕床的床沿撑住,一面喃喃道:“娘娘……娘娘的意思是说……萱妃她……萱妃她……”
说到这里,却是再也说不下去,最初的惊愕恐惧过后,旋即而来的,便是巨大惊喜。
“娘娘不用问,我什么都不知道。”
肖太医站起身就要离开,却见舒妃猛地离了座位,竟一下子跪在他身后,死死拽住他的衣裳,沙哑着嗓子哽咽道:“肖大哥,我和萱妃,已经是势不两立,有我没她,有她没我……若你不帮我这一回,下一次,便只能眼睁睁看我去死了。”
“万万不至于如此。”
肖太医连忙转身去扶舒妃,见扶不起来,他也跪下了,动情道:“我对你如何?你心里是清楚的,我……我绝不会看你陷入危机之中……”
“若不想我陷入危机,你就实话告诉我,萱妃怀的这个胎儿,是几个月了?”
“你……你知道这个做什么?为什么你们就不能好好相处?必得你害我我害你才行么?你们是人,是女人,不是那些不懂事的牲畜野兽啊!这后宫如此之大,为什么非要争个你死我活?”
说到后来,肖太医青筋都迸出来了,舒妃似是失了力气一般,坐倒在地,潸然泪下道:“我何尝不想好好做个人?然而情境逼我至此。肖大哥,你可知道?我家已经被皇上发落了,我料着这还不算完,皇上……怕是要将我家族连根拔起。一个后宫女人没了娘家的支持,又没有恩宠,她还能活下去吗?为今之计,只有让皇上重新冷落萱妃,宠爱于我,我才有活路。”
肖太医默然无语,眼中泪光闪烁,舒妃抓着他的袖子哀求道:“肖大哥,你就告诉我吧,其实你现在这个模样,我心里就已经清楚,若不是……若不是时间有蹊跷,你又有什么不可说的?是吗?”
肖太医身子猛地一震,忽然爬起来,语无伦次道:“我……我没有蹊跷,我什么都没说,你……你不要乱猜,我走了……回头……回头……”
却是没说回头怎么样,转身失魂落魄地踉跄离去,走到门口时,还险些被门槛绊了一跤。
离了凝萃殿,肖太医一路疾行,路上遇见宫人和他打招呼,他也不理,一径匆匆而去。直到进了御花园,见周围无人,这才颓然叹了口气,停住脚步。
回首望去,已经看不见凝萃殿的白墙红瓦,肖太医身子一软,倚在一棵树上,痛苦地闭上眼睛,喃喃道:“我不是有意的,只是……我给过你机会,给过你机会……”
而凝萃殿中,在肖太医离去后,莺歌便上前将舒妃扶起,轻声道:“娘娘,肖太医走了,他……到底还是没有透露消息。”
舒妃面上已不见了那些惶恐痛苦神情,只是泪痕尚未干涸,她用帕子擦了擦,嘴角边露出一丝得意笑容,淡淡道:“说到这个地步了,难道还要他明着透露消息给我们?若不是他心中煎熬痛苦,又怎会不顾离去?我倒是没想到,他对萱妃的感情这样深了。才几天?倒比我和他从小到大这么多年的感情还要深。”
“肖太医还是向着您的,不然他就死不承认……”
莺歌不等说完,便见舒妃没好气道:“他到最后也没承认啊,哼!瞒到这个地步。萱妃何德何能?值得他这样做?”
莺歌就不说话了,心想主子这会儿心气不顺,全不讲道理。刚刚还说呢,说到这个地步,难道还要明着透露消息?这会儿就变成到最后也不承认。真真是女人心海底针,这话没错。
一面想着,就扶舒妃起来,只见她慢慢在地上踱着步子,莺歌知道她在图谋什么,又是兴奋又是害怕,喃喃道:“娘娘,您真的有把握吗?这事儿……奴婢怎么想都觉得不太靠谱,萱妃怎么可能偷人?她……她图什么啊?”
“不是偷人,她孩子怎么来的?看肖大哥的表现,这孩子分明有问题。我算过了,她初七回宫后,皇上一连半个多月没来后宫,这之后又是安抚皇后和贵妃,大概总有二十多天没去她那里。就算之后去了,怎么一下子就有了呢?分明之前他们恩爱三年,也不见萱妃肚子有消息。”
舒妃一边和莺歌说着,其实也是自己在盘算,待她停了话头,莺歌面上的兴奋就掩饰不住了,喃喃道:“娘娘说的不错,皇上和皇后成婚之后,这好几年了,也只有洛嫔曾经有过身孕,可见他子嗣艰难,如今萱妃忽然一下子……娘娘,这真的很有可能啊。”
“当然。”舒妃冷笑一声:“没有可能,我费心筹谋什么?萱妃啊萱妃,她真是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干出这样不知羞耻的事,等到揭开那一天,我看她怎么活?”
莺歌忙道:“奴婢奇怪就奇怪在这一点,这可不是个小罪名,一旦败露,全家都跟着遭殃。萱妃娘娘怎么敢?她就不怕吗?如今是皇上接她出了冷宫,若是皇上不接她,她在冷宫里有了身孕,那还能活?”
舒妃皱眉不语,好半晌,才在炕床上坐下来,沉声道:“你顾虑的未尝没有道理。只是我想着,以萱妃的性情,皇上将她打入冷宫,必定是恨比天高的。那会儿她有多张扬跋扈,咱们可是亲眼所见。如此一来,她要报复皇上,随便找个人红杏出墙,倒也不是不可理解。”
“可是冷宫那边,连个侍卫都没有。哪里会像娘娘说的,随便找个人就能红杏出墙呢?”